《回家》季承栢bai

4、清明雨上

　　清明时节雨纷纷。
　　窗外，细密的雨丝无声飘洒，将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天地间安静得只剩下雨声，沙沙的，像是无数人在低声絮语。

　　陈素华撑着黑色的雨伞，提着一篮准备好的祭品，独自走向城郊的公墓。这条路，她走了二十多年，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那个位置。

　　永辉的墓碑在一片松柏之间，被雨水冲刷得干净肃穆。照片是他中年时拍的，穿着她给他买的那件灰色夹克，笑容温和，眼神里有光，仿佛随时会开口叫她“素华”。

　　她放下篮子，收起伞，任由冰凉的雨丝沾湿她的头发和外套。她先用干净的软布，仔细地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和刻字——爱夫林永辉之墓。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永辉”两个字，那冰冷的触感，是她如今能接触到的、关于他的唯一温度。

　　摆上他生前爱吃的几样小菜，一壶温好的黄酒，还有一盒她昨天特意去老字号买的绿豆糕。他最爱吃那家的绿豆糕，说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她蹲在墓碑前，点燃了纸钱。跳跃的火光映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纸钱在火焰中蜷缩、变黑，化作灰烬，被湿漉漉的风卷起，盘旋着升向灰暗的天空。

　　“永辉，”她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微弱，“我和晓晓都挺好的，你别担心。”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讲着最近的事。儿子工作忙，但很孝顺；孙子上次考试又得了第一；老街坊谁谁搬走了，谁谁又添了孙子……都是些琐碎的、日常的平安。她报喜不报忧，就像他还在时一样，不想让他远行还挂心。

　　雨渐渐大了一些，打湿了她的肩头。她没有躲，只是静静地看着墓碑上那张永远不会老去的笑脸。

　　“别人都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可它只教会了我，如何带着这永不愈合的伤口，活下去。”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翻滚着，如同这清明时节的雨，冰冷而绵长。时间没有治愈她，它只是把剧烈的、撕心裂肺的痛，磨成了一种迟钝的、无处不在的隐痛，像背景噪音一样，伴随她的每一次呼吸。

　　她想起去年整理旧物，发现了他藏在一本旧书里的信，是写给她却从未寄出的。信里说，等他退休了，要带她去江南，看真正的小桥流水人家。他说，欠她一场旅行。

　　可是，他失约了。

　　雨滴顺着发梢滑落，和温热的泪水混在一起。她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啜泣起来。在这个只有他和她的地方，她可以卸下所有在儿子、在外人面前的坚强。

　　“永辉……我还是……好想你啊……”

　　她的哭声被雨声吞没，只有墓碑沉默地伫立着，如同他当年宽阔却沉默的怀抱。

　　祭奠完毕，她缓缓站起身，腿有些麻。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他，撑着伞，转身走入迷蒙的雨幕。

　　背影孤独而倔强。

　　她知道，明天清晨七点，《回家》的旋律依旧会在她心中准时响起。而那场他欠她的江南烟雨，此生，是再也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