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季承栢bai

27、未寄出的家书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将父母合葬在一处能望见远山、沐浴阳光的墓园后，巨大的空虚感如同潮水般将林晓淹没。家里彻底安静了，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他开始整理母亲的遗物，那些衣服、用品，每一样都带着回忆的气息，整理的过程，无异于一场漫长的凌迟。

　　在整理母亲那个老式的樟木箱子最底层时，他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方方正正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本崭新的、深褐色封皮的笔记本，以及一叠码放整齐的信笺。

　　他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上面是母亲娟秀而熟悉的笔迹，日期，正是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

　　“永辉，今天晓晓考上重点初中了，你要是能看到他戴着红领巾，挺着小胸脯的样子，该多好……”
　　“永辉，楼下李阿姨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我拒绝了。你别多想，我不是守着你，我只是觉得，这辈子有过你，就够了。”
　　“永辉，今天听到《回家》了，在街上，我没忍住哭了，吓到了晓晓。对不起，我没能忍住。”
　　“永辉，晓晓带女朋友回来了，是个好姑娘。你要是还在，一定会喜欢她，会偷偷给我使眼色，夸儿子有眼光……”
　　“永辉，我好像有点忘记你笑起来，眼角有几条皱纹了。我真没用，怎么会忘记呢……”
　　“永辉，我今天摔了一跤，没事，就是有点想你。要是你在，肯定会骂我不小心，然后背我回家。”
　　……
　　一页页，一年年。这本笔记本，是母亲在父亲离开后，长达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写给他的、从未寄出的家书。里面记录了晓晓的成长，记录了生活的琐碎，记录了她的思念、她的坚强、她的脆弱，以及她从未停止过的、与他分享生命的渴望。

　　直到笔记的后半部分，笔迹开始变得有些颤抖，语句也开始出现重复和跳跃。
　　“永辉，我是素华。你今天好吗？”
　　“永辉，我怎么又写错了，我是素华啊。”
　　“永辉，回家吃饭了。”
　　……
　　最后几页，字迹已经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反复写的，只有几个词：
　　“永辉。”
　　“回家。”
　　“怕。”

　　林晓捧着这本沉甸甸的、跨越了二十多年时光的“家书”，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哭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他仿佛看到了母亲在无数个深夜，就着台灯，一字一句地向另一个世界倾诉；看到了她随着年岁渐长，记忆开始模糊时的恐慌与挣扎；看到了她在生命最后的混沌中，唯一不曾忘记的执念。

　　这本笔记，和父亲那本记录着生命终点的笔记，像两块残酷的拼图，拼凑出了父母之间，这场跨越了生死、对抗着时间、最终却在遗忘中走向沉寂的、盛大而悲壮的爱情全貌。

　　“他们一个在生命尽头沉默地画下句点，一个用尽余生书写漫长的破折号，直到笔墨干涸，意识模糊，仍指向同一个方向——彼此所在的地方。”

　　林晓将父母的笔记本并排放在一起，深蓝色与深褐色，沉默地诉说着两种不同形态、却同样深沉的告别。他知道，他守护的，不仅仅是两本笔记，而是两段相互映照、感人至深的生命史诗，是一个时代背景下，普通人关于爱、责任与记忆的，最真诚也最沉重的注解。

　　这份厚重的遗产，将伴随他的一生，也让他对生命、爱情与家庭，有了超越年龄的、深刻的理解。他的任务，或许就是将这个故事，将这种精神，继续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