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季承栢bai

26、最后的“清醒”

　　那一夜雨中的短暂“回光返照”之后，陈素华彻底陷入了长时间的昏睡。医生告诉林晓，这是身体机能全面衰退的征兆，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林晓守在床边，看着母亲微弱的呼吸，感觉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在加速流逝。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阳光意外地很好，透过窗户，在母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林晓正用棉签蘸水湿润她的嘴唇，忽然，他感觉到那只他一直握着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空洞，不再茫然，不再恐惧。它们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林晓久违的、属于“母亲”的温柔和……一丝深深的疲惫。仿佛笼罩在她脑海中的重重迷雾，在这一刻被阳光驱散，让她获得了短暂却完整的清醒。

　　“晓……晓……” 她开口，声音微弱得像风中蛛丝，却异常清晰。

　　林晓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声音哽咽：“妈！你……你认得我了？”

　　陈素华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描摹，仿佛要将他刻进灵魂最深处。“傻……孩子……” 她嘴角努力牵起一个微弱的弧度，“妈……怎么会……不认得你……”

　　她的目光缓缓移开，环视着这个房间，看着墙上那些放大的老照片，看着床头父亲微笑的肖像，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和一种……了然的悲伤。她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也明白，这清醒，是告别的前奏。

　　“永辉……” 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没有激动，没有痛哭，只有一种沉淀了所有波澜后的、深不见底的思念，“他……等了我……好久了吧……”

　　林晓的泪水决堤而下，他用力点头，说不出话。

　　陈素华的目光重新回到儿子脸上，那眼神充满了不舍和歉疚。“苦了……你了……我的……晓晓……” 她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握了一下儿子，“对不起……妈……不能再陪你了……”

　　“我这辈子，对得起所有人，唯独亏欠了两个男人。一个，我没能陪他走到最后；一个，我没能看着他好好走到最后。”

　　这句话，她说得很慢，很轻，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林晓心中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它概括了母亲一生的遗憾，对丈夫未能尽责陪伴的痛悔，对儿子无法继续守护的歉疚。这迟来的清醒，带来的不是安慰，而是将一生的爱与痛，浓缩成最锋利的刀，割开了所有伪装，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林晓摇着头，泣不成声：“没有……妈，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没有……”

　　陈素华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的光，如同夕阳的余晖，温暖，却正在不可逆转地消逝。她似乎用这最后的清醒，完成了对生命的回顾，对爱人的告别，对儿子的嘱托。然后，她缓缓地、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越发轻浅、平稳，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沉入了一场再无痛苦的安眠。

　　这最后的清醒，是仁慈，还是更深的残忍？林晓不知道。他只知道，母亲在生命烛火熄灭前，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与这个世界的、最体面也最深刻的告别。而他，将带着母亲这份沉重的爱与歉意，独自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