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骑士之夜 ...

  •   雕花铁门上的红漆像凝固的血泪,顺着“欠债还钱”的狰狞字迹蜿蜒而下,在苍白的石材上触目惊心。

      周予安蹲在庭院里,酒红色短发被汗水浸湿,紧贴着他饱满的额角。他戴着作战手套,正用稀释剂用力擦拭铁艺花纹的缝隙,那里曾嵌着霜氏家族的徽章——一朵精致的铃兰,如今只剩被暴力撬开后的丑陋凹痕,如同一个被剜去的伤口。

      空气里弥漫着油漆稀释剂的刺鼻气味,混杂着被碾碎的花草清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三楼的百合花香早已被这股味道彻底取代。

      霜亦舒站在父亲书房门口,浅咖色风衣的下摆扫过满地碎瓷。那是母亲最爱的青花瓷瓶,如今已成一地斑驳。碎片上还沾着几滴早已干涸的铃兰精油。红木玻璃展柜裂成蛛网,那些曾被父亲无数次摩挲、象征着霜家荣耀与历史的玉石印章,像被折断的指骨般散落一地。她弯腰,拾起半枚翡翠镇纸,冰凉的裂口处,竟透出内里粗糙的树脂芯——

      赝品。

      全是赝品。

      连苏富比拍卖行出具的鉴定证书,都成了法庭上钉死父亲的铁证之一。

      她的珊瑚色瞳孔,倒映着庭院里倾倒的罗马柱盆景,以及被车轮碾过、闪烁着危险寒光的碎玻璃。三辆不祥的黑色商务车曾像秃鹫般停在那里,高利贷打手的咒骂声仿佛还刺穿着雨后的宁静:“父债女偿!把大小姐交出来!”

      周予安沉默地擦拭着□□,酒红色短发下的玫瑰色瞳孔,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一遍遍扫过楼下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作战服紧贴着他古罗马雕塑般健硕的身躯,战术腰带上的电击器泛着幽蓝的冷光。

      “需要清理吗?”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器,带着压抑的暴戾。

      霜亦舒摇了摇头,薄藤粉的水波纹长发黏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母亲曾亲手为她编发,笑着说这颜色像初春最娇嫩的樱花,而今,樱花树下只剩被砸烂引擎盖的保镖巡逻车,像一头垂死的钢铁巨兽。

      “大小姐。”

      白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沉静的沉香气息试图驱散空气中的血腥与暴戾。他雪白的仙鹤刺绣长衫下摆溅满了泥点,左臂缠着的绷带渗出淡红——昨夜,当那些混混试图翻墙时,这位永远优雅从容的管家,第一次抄起了角落的高尔夫球杆。动作依旧精准,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厉。“少爷不肯吃饭。”他铂金色的长发束成一丝不苟的低马尾,金丝眼镜下的鎏金瞳仁难掩忧虑,“他说……闻到血腥气会吐。”

      就在这时,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庭院的死寂。

      季若昀的私人直升机,如同一位不速之客,降落在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玫瑰园。他踏过倒伏的蓝绣球花丛,亚麻砂金色的发丝在强劲气流中纹丝不乱,仿佛自带的结界。做工考究的刺绣西装上,那枚鸢尾家徽在暮色中闪烁着温润却刺目的光泽——那是欧洲某个古老皇室特供的刺绣纹样,与霜家破碎的铃兰家徽,形成了此刻最残忍的对比。

      “我在苏黎世的宅邸有全套顶尖安防系统。”季若昀将一张黑卡推过茶几光滑的断面,他的声音温和,琥珀色瞳孔却扫过墙角被砸毁的监控摄像头残骸,“伯母所在的疗养院,我也已经加派了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季公子。”霜亦舒打断他,声音不大,却让空气凝滞。她的薄藤粉长发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扬起,袖口下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儿时的婚约,不过是父辈酒后的戏言。霜家如今……配不上季氏的百年体面。”

      水晶吊灯破碎的光晕在季若昀眼底流转。他缓缓起身,高定刺绣西装的褶皱如流水般自然抚平,空谷幽兰的淡雅香气悄然漫过满室狼藉。“小舒。”他第一次省略了敬称,指尖抬起,在她手背上方寸许的空气中微微停顿,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若你担心霜氏蒙尘——”他顿了顿,袖扣的钻石切面折射出坚定而冷冽的光芒,“季家百年的族谱上,从未有过‘背信毁诺’二字。”

      “小舒妹妹!有发现!”
      宋彧的闷青色脑袋突然从书房门后探出,黑框眼镜腿刻着的微小法律条文擦过门框,发出细微的刮擦声。他挥舞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瀑布般流淌的代码,“转账记录的IP溯源有突破!伪造账户的登录设备最后一次出现在城南的‘蓝鲸’网吧,但关键节点的监控录像,被精准替换了二十九秒——这绝不是普通混混能做到的!”

      庭院外突然爆出一声巨响!

      周予安如同猎豹般撞翻脚边的油漆桶冲了进来,战术腰带上的装备碰撞作响。他瞬间用宽阔的后背将霜亦舒完全遮挡,另一只手按着耳麦,声音压抑着沸腾的怒火:“东侧围墙发现三个探头探脑的家伙!白先生,请立刻带少爷去地下室!”他玫瑰红的瞳孔已收缩成最危险的竖线,整个人进入了纯粹的狩猎状态。

      季若昀几乎在同时向前踏出半步,巧妙地将霜亦舒完全笼在自己挺拔身影的庇护之下。他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并无一丝凌乱的袖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知道为什么我出行坚持用家族私人飞机吗?”未等她回答,他已转身走向玄关,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因为它永远不会因为任何暴风雨而延误——正如我认定的路,从不需要所谓的‘体面’来作为借口。”

      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地下室的气温骤降。

      霜亦澜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冰蓝色的发梢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钴蓝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通风口外偶尔晃过的模糊黑影。白曜沉稳的沉香气息笼罩着他,他掌心紧握着一枚蓝宝石胸针,宝石冰冷的棱角硌得他生疼——这是姐姐十八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此刻却仿佛汲取着他手心的温度,不断渗出冰凉的汗意。

      “白叔。”少年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得像雪原上刮过的风,“如果我说……半年前,我就梦到过今天这幅景象……”

      与此同时,一楼客厅。

      雨点开始密集地敲打封窗的木板,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嗒嗒声。霜亦舒无意识地攥紧了母亲遗留的天鹅绒封面日记本,季若昀留下的那张黑卡,像一块黑色的冰,静静躺在裂纹斑驳的茶几边缘,折射出诡谲的虹光。一张泛黄的照片从日记本的书页间悄无声息地滑落——照片上,年幼的她紧紧拉着表情不知所措的弟弟,站在一片焦黑的废墟前,背景是冲天而起的诡异火光。父亲当年轻描淡写地说是意外,可她分明记得,那些戴着防毒面具的“消防员”,腰间佩着的,是形制奇特的武士刀。

      就在这压抑到极致的死寂中——

      “叮咚。”

      门铃响了。声音不高,却裹挟着一种戏谑而冰冷的尾音,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舔舐过每一扇脆弱的琉璃窗棂,钻进每个人的耳膜。

      深秋的雨丝裹挟着一股霸道而神秘的龙涎香,破开了沉重的空气。

      雕花铁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开,门外站着去而复返的江临渊。他深黑色枪驳领西装几乎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唯有发尾那抹暗红,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血痕。他旁若无人地踱步进来,目光掠过庭院里神色骤变的男人们——白曜修剪玫瑰的银剪悬在半空,宋彧的电脑界面定格在城南网吧的监控截图,周予安几乎是本能地横跨一步,用整个身躯将霜亦舒严实挡住,酒红发梢下,玫瑰色瞳孔已缩成最危险的竖线。

      江临渊的墨绿色瞳孔里流转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最终,像淬了蛇液的箭矢,钉在霜亦舒毫无血色的脸上。

      “真壮观啊。”他低笑,嗓音磁沉,却带着割人的棱角,“不愧是霜家大小姐,温室里精心养育的玫瑰花,”他的视线慢条斯理地扫过白曜、周予安、宋彧,以及刚刚闻声从地下室入口现身的季若昀,“果然要配上十二骑士,才衬得起这落魄的排场。”

      白曜手中的银剪“咔”一声脆响,合拢。一截被精准剪断的玫瑰枝条坠落在地,花瓣散落。

      季若昀向前半步,空谷幽兰的香气柔缓荡开,试图中和那侵略性十足的龙涎香:“江先生对园艺也有研究?”他抚平袖口褶皱的动作优雅得像在音乐会上调整琴弦,“不过玫瑰需得带刺才有趣,您说是吗?还是说,江先生不请自来,是准备加入门外那些维权者的泼漆队伍?”

      “季公子说笑了。”江临渊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张暗金色、印有复杂凤凰泣血图腾的卡片,指尖一弹,那卡片如同被赋予生命般,打着旋儿飞向霜亦舒,纸页边缘擦过她冰凉的指尖,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令尊主办的慈善拍卖会,我自然要替家父……聊表心意。”

      宋彧突然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根据公开资料显示,江氏集团上周刚完成对夏市长连任竞选资金的巨额注资。”他闷青色的发丝随着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在这个时间点,亲自拜访具有竞争对手嫌疑的家族未婚妻,江先生所谓的‘聊表心意’,真是耐人寻味。”

      龙涎香的气息骤然变得浓烈。

      江临渊俯身,旁若无人地拾起白曜刚才剪落的那支红玫瑰,尖刺瞬间扎破他戴着手套的指尖,洇开一点暗红,他却浑不在意。“说到心意——”他拖长了语调,墨绿瞳孔幽深地看向霜亦舒,“霜叔叔在监察局里日夜写悔过书,大小姐倒是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玩骑士守护公主的过家家游戏。”他忽然抬手,将那支染了他自己鲜血的玫瑰,以一种近乎亵渎的姿态,插进霜亦舒鬓边薄藤粉的发丝间,“毕竟,温室里的玫瑰花,要星星要月亮,也不过是这些骑士们一句话的事,易如反掌。”

      “离小姐远点!”

      周予安的战术靴猛地向前,厚重鞋底碾碎了三片落叶,发出清晰的碎裂声。强悍身躯在江临渊面前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酒红发丝逆着室内昏暗的光线,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那双玫瑰色的瞳孔里,清晰映出江临渊脖颈处皮肤下跳动的动脉。

      二楼露台突然传来瓷器碰撞的细微清响。

      霜亦澜抱着他视若珍宝的数学竞赛奖杯探出头,冰蓝发丝被穿过破败窗棂的晚风撩起:“姐姐,奥数集训队的王老师问,推荐信……”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钴蓝色的眼睛像两潭冻结的湖,直勾勾地盯住江临渊手中那支仍在微微颤动的、带血的玫瑰,和他姐姐鬓间那抹刺目的红。

      江临渊墨绿色的瞳孔微微眯起,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他忽然轻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令弟倒是比半年前见时长高了不少。”他修长的指尖抚过玫瑰娇嫩的花瓣,目光却仍锁在霜亦舒脸上,身体微微前倾,在她耳畔落下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不知道棋艺有没有进步?上个月青少年围棋赛决赛,他输给我时的样子,真是……可怜又可爱。”

      “江临渊!”霜亦舒猛地挥开他几乎要触碰到弟弟奖杯的手指,浅咖色风衣在激烈的动作下于暮色中猎猎作响,“霜家不欢迎落井下石的鬣狗!”

      “落井?”江临渊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退后两步,目光戏谑地扫过满室狼藉——墙面的红漆、碎裂的窗玻璃、倾倒的家具,“你管这叫井?”他突然抓起玄关处一把沉重的长柄雨伞,手臂肌肉绷紧,猛地掷向唯一完好的防弹玻璃展柜!

      “砰——!”

      防弹玻璃应声炸开密密麻麻的蛛网裂痕,巨大的声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这才叫井!”江临渊的声音冰冷刺骨。

      琉璃盏的碎片飞溅而过,在白曜完美无瑕的脸颊上划出一道细微的血线。周予安的□□已然出鞘半寸,寒光乍现,却被江临渊用伞尖精准而轻蔑地抵住了咽喉。

      “提醒你主子,”江临渊的声音压低了,带着致命的威胁,“《红鸾星动》的邀请函,可不会发给连真实困境都不敢面对的懦夫。”他收回伞尖,转身,深黑色衣摆利落地扫过门槛上那块摇摇欲坠、写着“忠孝传家”的金漆匾额,踏入门外浓稠的雨幕,“顺便说,你高二那年音乐节弹的那首《钟》,虽然技巧生涩,但比后来死磕的《冬风》……有意思得多。”

      雨幕贪婪地吞噬了他离去的背影和尾音。

      霜亦舒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突然想起那张被自己锁进琴凳最深处、再未打开过的银奖证书,烫金的“第二名:霜亦舒”字样,仿佛正在黑暗中无声地发霉,腐烂——永远跟在那个深黑色身影后的,万年老二。

      而他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如同最终判决,穿透雨声,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钢琴比赛可以弃权,家族危机也能躲进男人堆里当鸵鸟?霜亦舒,如果你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他的声音带着彻底的失望与冰冷的嘲讽,“那种能改变命运的东西,你最好,连碰都不要碰。”

      季若昀的怀表链在极致的寂静中,发出一声清脆的鸣音。

      白曜已无声无息地封住了庭院的出口,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周予安的指节按在战术腰带扣上,发出咔哒的轻响,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

      而江临渊,早已消失在雨夜深处,只留下那张暗金色的邀请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宋彧的掌心,也烫在霜亦舒剧烈跳动的心上。

      沉香与残留的龙涎香在空气中无声地厮杀。

      暮色彻底吞没了世界。霜亦舒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被不知何时掐出的、渗着血丝的月牙形伤痕。那细密的疼痛,如同这些年来,被江临渊一次次夺走的奖杯,在她骄傲的记忆里,锈蚀成一道道永不会结痂的伤疤。

      骑士们已然集结,守护的壁垒看似坚固。

      但来自深渊的邀请已经发出。

      命运的齿轮,在雨声中,发出了冰冷而清晰的——

      咔哒一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