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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凤鸣初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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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亦舒站在一片无垠的冰原上。
天地皆白,凛冬永封。视野所及,唯有冻结的霜华与死寂的天空,刺骨的寒意仿佛能冻结灵魂。她呵出的每一口气,都在空中凝成转瞬即逝的冰晶。
这里是绝对的寂静之地,除了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突然——
“锵——!”
一声清越穿云、悲怆到极致的凤鸣,毫无预兆地撕裂了仿佛亘古的沉寂。
霜亦舒猛地抬头,只见天际尽头,云层如同被无形之手撕开,一只巨大无比的金色凤凰振翅而出。
它的羽翼华美绚烂,拖曳着流金般的光尾,却在九霄之上盘旋哀鸣,每一次振翅都仿佛带着泣血的痛楚。
那悲鸣声撞击着她的耳膜,也撞击着她的心脏。
下一刻,她看见了——
一滴浑圆、赤金如血、灼热如岩浆的泪,从凤凰那巨大的、充满灵性的眼中,缓缓溢出,坠落。
是凤凰泣血。
那滴血泪穿越层层霜天,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热与无尽的悲伤,精准地朝她坠落。
霜亦舒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赤金的光芒在她眼前放大,最终,轻轻落入她冰冷的掌心。
预想中的灼痛并未到来。那滴泪在她掌心流光溢彩,殷红的丝线自行缠绕、编织,最终凝结成一枚精致繁复、蕴含着无尽温暖与力量的——红线璎珞。
璎珞触肤的瞬间,一股磅礴的暖流轰然涌遍她的四肢百骸。
仿佛冻结的血液开始重新奔流,僵硬的躯体获得了新生。
“咔嚓——!”
以她为中心,脚下的冰原应声而碎!寒冰消融,土地复苏,无数她叫不出名字的珍奇花卉破土而出,缠绕着生机勃勃的绿色藤蔓,竞相绽放。转眼之间,冰霜死地已化作一片百花烂漫、春意盎然的仙境。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枚真实无比的璎珞,它能带来毁灭,也能带来新生……
“……霜小姐?漂亮妹妹!”
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像一根针,猝然刺破了这瑰丽而诡异的幻境。
霜亦舒猛地睁开眼。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红线璎珞的温热触感,鼻腔里仿佛还萦绕着百花的芬芳,与眼前觥筹交错间流淌的酒香、香水气格格不入。
“霜大美女!你刚刚在发呆哦?是不是被我今天的造型美晕啦?”夏欣爱顶着她那标志性的紫色复古罗马卷发,如同一个移动的、缀满了蕾丝和蝴蝶结的华丽蛋糕,几乎要贴到她面前。
十六厘米的镶钻厚底鞋让她本就174cm的净身高更具压迫感,连一旁193cm的周予安都下意识地微微蹙眉。
水晶吊灯将宴会厅切割成无数炫目的菱形光斑,这里是市长干金夏欣爱的生日晚宴现场。
“抱歉,夏小姐,刚刚有些走神。”霜亦舒迅速挂上无可挑剔的社交微笑,浅咖色风衣下摆拂过身旁侍者捧着的冰雕天鹅,
“您的生日晚宴,自然是全场的焦点。”
“哎呀,都说了叫我欣爱就好嘛!”夏欣爱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晃着手机上傅砚的Q版挂件,“我跟你说哦,射手座和双鱼座是绝配!尤其是我们家砚砚那样的双鱼座男孩子,简直是天使下凡!”
霜亦舒维持着笑容,心思却仍有一半缠绕在那个过于真实的梦境里。
母亲留给她的那枚白玉佩,此刻正贴胸佩戴着,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温润。
“小姐。”周予安低沉的声音带着警惕,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酒红色的瞳孔锐利地锁定了某个方向,“在九点钟方向。”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循着方向望去,墨绿色天鹅绒帷幕旁,江临渊正斜倚着罗马柱。深黑色枪驳领西装像是用最沉寂的夜色为他量身剪裁,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而发尾那抹暗红,在辉煌的灯火下,诡异地如同刚刚凝固的血痕。他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手中的高脚杯,暗红色的酒液沿着杯壁滑落,留下蜿蜒的痕迹。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他倏然抬眸。
那双祖母绿的眼瞳,在晃动的光影下,泛起了类似冷血动物般的幽光,精准地捕获了她的视线。冰冷,审视,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捕猎般的兴味。
就在视线交汇的刹那——
滚烫。
胸口贴身佩戴的白玉佩,毫无征兆地骤然发烫。
那热度如此鲜明,几乎快要灼伤她的皮肤。
与此同时,她眼前猛地闪过一道幻觉般的流光——一根殷红如血、仿佛有生命般流动的丝线,凭空浮现,一头缠绕在她纤细的腕间,另一头,正死死地系在江临渊骨节分明的手腕上。
一根红线!
与她梦中那只凰血泪所化的璎珞,如出一辙的红线!
她猛地闭眼再睁开,红线已消失无踪。
宴会厅依旧喧嚣,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唯有胸口玉佩残留的灼热感,以及江临渊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嘴角噙着一抹嘲弄冷笑的绿眸,证明着那惊心动魄的一瞬并非虚妄。
“……小姐?”周予安担忧的声音将她彻底拉回现实。
“不必理会。”她强迫自己别开脸,薄藤粉的长发扫过珍珠耳坠,试图用言语筑起一道防线,“一个……暴发户的私生子罢了。”声音里,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呀——!!!!!!!砚砚!!!!!!”
夏欣爱更高亢、更甜腻的尖叫声恰好在此时撕裂空气,拯救了这凝固的气氛。穹顶的灯光骤然变幻,投射出粉蓝色的梦幻极光,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入口处吸引。
那里,傅砚踏着虚幻的光斑,走入了这片浮华之地。
彩虹挑染的发丝在迷离灯光下流淌着如梦似幻的色彩,粉、蓝、紫的调和,大胆又奇异地带出几分易碎的温柔。当下最时髦的微分碎盖发型下,左眼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在他极尽精致的面容上,点出了一笔恰到好处的忧郁与风情。
他微微侧头,对着身后气场强大的男人轻声提醒,嗓音清润:“陆总,领带歪了。”
陆淮——福布斯全球富豪榜上最年轻的上位者,闻言停下脚步,从善如流地微微俯身,190cm的身高带来了绝对的压迫感,也几乎将傅砚单薄的身形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他任由少年那双漂亮的手为他整理领带,目光落在傅砚低垂的眉眼上。
“宝贝儿,”陆淮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错辨的亲昵,“今天果然是全场最好看的。”
傅砚似乎有些羞赧,踮起脚尖凑近他耳畔窃窃私语,水蜜桃般的清甜香气若有似无地弥漫开来。这一幕亲密得旁若无人。
夏欣爱已经彻底忘了身边的霜亦舒,提起巨大的裙撑,以与她装扮极不相符的速度,“冲”向了她的偶像。
霜亦舒怔怔地看着。傅砚转身时,衣角飘起,像濒临破碎的蝶翼,他那粉白的皮肤在强光下,几乎给人一种透明的错觉。她从不追星,但此刻也必须承认,这是她生平所见,美丽到最不真实的存在。
“这种……”周予安略带不满的嘟囔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被这样捧着的小男孩,有什么好看的。”
霜亦舒正想转头调侃他这罕见的、类似吃醋的反应,腕上的智能手表却在此刻,如同催命符般剧烈震动起来!
管家白曜的通讯界面强行弹出。屏幕那头,他向来冷静自持、如同鎏金般稳固的瞳孔,此刻却在剧烈地摇晃,背景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他的声音,是霜亦舒从未听过的紧绷与惊惶:
“大小姐,出事了。监察局的人……他们强行带走了老爷!夫人她……受刺激过度,他们给她注射了镇静剂,把人带走了!还有……宅子外面,有好几批形迹可疑的人在徘徊……”
“啪嚓——!”
霜亦舒手中的香槟杯从骤然失力的指尖滑落,清脆的碎裂声在她脚边炸开,冰凉的酒液溅上她的鞋面。
江临渊的嗤笑几乎同步穿透喧嚣,精准地钻进她的耳朵:“骑士游戏好玩吗,霜大小姐?”他不知何时已晃到她面前,龙涎香混着烈性威士忌的气息,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压下,“加上你那个还在国外赶不回来的高贵未婚夫,还有你那个只会死读书的竹马,是不是需要凑齐四个护花使者,您才敢踏出家门一步?”
周予安的电击器瞬间弹出半寸,幽蓝色的电弧在空气中发出危险的“噼啪”声,却被霜亦舒死死按住手腕。
她昂起头,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霜家千金最后的骄傲与体面,直视那双近在咫尺的、冰冷的蛇瞳:“江先生有心了。不过,您还是多操心操心令尊正在满世界寻找的,‘第三个儿子’吧!”
紫色裙摆如同旋风般再次卷过,夏欣爱兴奋到变调的尖叫暂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砚砚!看这边!看我呀!”
不远处,傅砚正仰着头对陆淮说着什么,眼尾晕开一抹薄红。陆淮屈起手指,亲昵地、带着些许宠溺地弹了下他光洁的额头。
“该走了。”周予安不再犹豫,迅速展开他的战术风衣,如同最坚实可靠的盾牌,将她紧紧裹住,护在怀里。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在她头顶响起:“……看来我这样的粗人,确实是欣赏不来那种……需要精心呵护的艺术品。”
黑色迈巴赫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扎进窗外不知何时已变得沉稠的夜雨之中。
霜亦舒在车子发动的瞬间,最后回头望去。
透过氤氲模糊的车窗,她看见傅砚正将那颗彩虹色的、无比耀眼的脑袋,轻轻靠在陆淮宽阔的肩头。少年纤细的指尖,缠绕着对方一丝不苟的黑茶色发尾,无意识地绕弄着。
像一株终于寻到依靠,便本能地缠绕、依附生长的莬丝花。
而她身后,那个由父母精心构筑、她生活了十九年的世界,已在今夜,轰然崩塌。
雨刷器在前挡风玻璃上徒劳地刮开一片又一片模糊的水幕,如同她此刻混沌不清、布满阴霾的未来。
怀中的白玉佩不再发烫,变得一片冰凉,但那根于现实与梦境中惊鸿一瞥的、虚幻红线的缠绕感,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牢固地,缠上了她的命运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