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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十二时,二十二分 ...

  •   江临渊离开时带走了满室龙涎香的凛冽,那气息仿佛有生命般缠绕在空气里,久久不散。玄关处残留的阴影像他墨绿瞳孔里化不开的浓雾,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无法挣脱的宿命。

      季若昀向前一步,将熨帖的白手套慢条斯理地抚平最后一寸褶皱。亚麻砂金的发丝在水晶吊灯下流转着蜂蜜般温润的光泽,却衬得他琥珀色的眼瞳愈发深邃。

      “伯父的案件,交给我。”他指尖轻点胸前那枚古老家徽,空谷幽兰的香气随着他优雅的鞠躬动作静静漫溢,“我以季氏继承人的名义起誓,倾尽所有,也必还霜家一个清白。至于你我之间的婚约……”他抬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它应是你的后盾,而非你的枷锁。”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却未能完全驱散霜亦舒心底的寒意。她转向另一边。

      宋彧的黑框眼镜片上反射着笔记本电脑幽蓝的光,镜腿上雕刻的细密法律条文,此刻清晰得如同命运的判词。“追踪到的资金流向很干净,干净得反常。”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层层叠叠的代码矩阵,薄荷的清气裹挟着纸张的油墨味传来,“但这种多层洗钱的手法,与三年前震动金融城的‘幽灵船’案卷宗里记载的,有七成相似。”

      他推了推眼镜,看向霜亦舒,语气沉稳:“母亲明天会以律协副主席的身份,正式向最高监察局提交申请,调取案发前后三个月的内部特定频段通讯记录。小舒妹妹,对方手脚很干净,但我们并非无迹可寻。”

      信息量巨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他们每个人都似乎掌握着拼图的一角,却都默契地将最危险的部分隐藏起来。

      “小姐,茶凉了。”

      白曜的声音温和地从身后传来,如同一道稳固的屏障。她回头,看见这位永远如雪松般笔挺的管家,竟第一次解开了严谨的西装扣子,那枚名贵的蓝宝石胸针在衣襟的阴影里闪烁着幽微的光。他递上一杯新沏的热茶,鎏金色的瞳孔里映不出丝毫波澜,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指尖的微颤。

      周予安沉默地靠在墙边,反复擦拭着他那柄特制的□□。酒红色的短发桀骜地扫过眉骨,作战服的纤维与金属扣带摩擦出令人安心的细响。他身上雨过天晴般的皂角气息,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构筑出一种无声的守护。他没有说话,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始终落在她周身一尺范围内的视线,已是最好的语言。

      霜亦舒凝视着地毯上四人投下的、被水晶灯拉长的影子。它们交织在一起,仿佛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守护神图腾,温暖,却也在她心中割裂出更多冰冷的疑问。她深吸一口气,珊瑚色的瞳孔逐一扫过他们的脸,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你们……怎么都知道那个游戏?”

      季若昀抚过袖口冰凉的宝石扣,那冷光与他温雅的语气形成微妙反差:“上个月,瑞士联合银行总部的核心安保系统被不明势力短暂入侵。对方没有窃取资金,唯独在最高权限的留言栏里,嵌入了一个不断闪烁的、由血色丝线缠绕形成的残月水印。家族安全部门评估认为,那是一种挑衅,或者说……邀请。”

      宋彧接续道,语调是属于学霸的冷静:“我试图调取伯母在疗养院的全部病历档案,发现其加密层级和防火墙规格,远超任何一家公立医院所能达到的标准。在破解其最外层的伪装协议时,我捕获到几个异常数据包,它们的结构核心,都含有一个被反复加密、但特征明显的‘黑蝙蝠’图腾碎片代码。”

      白曜将一杯温好的牛奶轻轻推到她手边,白金发丝随着动作垂落肩头,语气依旧平稳,内容却惊心动魄:“一周前,我例行检查老爷书房时,发现他常用的《资治通鉴》下册,重量有细微差异。打开后,发现书页被镂空,里面的微型保险箱有被技术性开启的痕迹。对方什么也没拿走,只留下一张便签。”

      他顿了顿,鎏金色的眼眸看向霜亦舒:“便签是暗金色的底纹,上面用朱红色的墨水画着一个简笔的、仿佛在泣血的凤凰侧影,下面写着三个字——‘游戏愉快’。”

      「凤凰泣血」……

      这个词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那个梦境。

      那个凤凰泣血、红线化璎珞的梦境。

      她猛地站起身:“那张便签呢?”

      白曜微微摇头:“在我看清字的瞬间,它便自燃了,灰烬是金色的,没有留下任何物质痕迹。”

      巨大的不安攫住了她。他们都知道,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她,将这恐怖游戏的信息过滤后,才谨慎地透露给她只言片语。真正的风暴中心,究竟是怎样可怖的景象?

      她必须亲眼去看。

      不顾众人的劝阻,她驱车赶往城郊的疗养院。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刺痛鼻腔,当她在那间布满防撞软包的房间里,找到蜷缩在角落的母亲时,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温雅馨,曾经舞台上最轻盈的白天鹅,如今却失去了所有的光色。那双曾立起足尖完美旋转三十二圈的脚,此刻布满了青紫的针孔。她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含糊的音节。

      “锦灏……我的锦灏……保护好他……”母亲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攥住她的衣襟,力道大得惊人,那手臂脆弱得像一段枯萎的天鹅颈。

      一张被撕扯过的旧照片从散落的病历本中滑出——是母亲年轻时穿着芭蕾舞裙的留影,笑靥如花。照片边缘,粘着一小块泛黄的旧报纸残片,上面的日期是“2013年8月15日”,粗黑的标题赫然是——《本市辰氏实验室深夜大火,知名科学家夫妇双双遇难》!

      辰锦灏……那是弟弟被收养以前的名字。

      母亲异常的恐惧,父亲莫名的入狱,弟弟的身世,还有这指向明确的“游戏”……一切似乎都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最终指向那个凤凰泣血的图腾。

      暮色如同浓墨,一点点吞噬掉天边最后一丝霞光。

      霜亦舒站在自己房间的落地镜前,一颗颗解开颈间的珍珠项链。冰凉的珍珠滚落梳妆台,发出细碎的声响。

      白曜无声地走近,为她披上一条柔软的羊绒披肩。周予安则将一支伪装成口红的高强度电击器,稳妥地塞进她的手包夹层。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他们的身影在镜中交叠,如同最坚固的盾牌,投下令人安心的阴影。

      “白叔,周哥。”她指尖轻轻抚过梳妆台上那张全家福,照片里父母笑容温暖,年幼的弟弟被她抱在怀里,一切都还是幸福的模样,“如果……如果我现在让你们离开,远离霜家这个漩涡……”

      “二十年前,老爷把我从街头带回来的那天,就对我说过。”白曜低沉的声音带着沉静的力量,独特的沉香气息温和地笼罩下来,“白曜,霜家的管家,从来不是雇来的,是家人。”

      周予安咔嗒一声,利落地检查着手枪的保险,玫瑰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灼灼如烈焰,语气斩钉截铁:“十二年前,这条命就是小姐的了。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电子钟的红色数字,在寂静中无情地跳向22:21。

      霜亦舒反锁了卧室门,将所有的担忧与守护都隔绝在外。她走到窗前,薄藤粉的长发垂落,扫过桌面上那本记载着古老传说的咒语书泛脆的纸页。脑海里,夏欣爱在宴会上无忧无虑的嬉笑,与江临渊那句冰冷的“求我,和我结婚”在不断厮杀、回荡。

      当时针与分针即将重叠,指向那个禁忌时刻的瞬间,她闭上眼,对着仿佛凝固的虚空,清晰地呢喃出那句咒语:

      “以火为契,以羽为凭;”

      “浴火为凰,或铩羽为尘。”

      话音落下的刹那——

      窗外的月光活了。

      清辉不再是流淌的溪水,而是疯狂旋转的银色漩涡。厚重的蕾丝窗帘无风自动,狂乱地舞动。梳妆镜光洁的镜面,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由血雾构成的、不断变幻的虹膜。

      空气中响起某种低频的、来自远古的嗡鸣。

      滴答。
      滴答。
      滴答。

      ……她清晰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当数到第一百八十下时,一切异象戛然而止。

      死寂。
      然后,她缓缓转身。
      就在她脚下,柔软的地毯上,静静地躺着一封信函。

      那不是普通的信封。它是暗金色的,材质似纸非纸,似帛非帛,触手微温。边缘装饰着细密的、如同真正朱色凤凰翎羽的纹路,那红色鲜活欲滴,仿佛随时会燃烧起来。信封中央,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巨大的火漆印。

      火漆是琥珀色的,晶莹剔透,内里封存着一滴宛如活物的、赤金如血的凤凰泪。而在那滴泪珠之下,是两片微微张开的、缭绕着金色火焰的凤凰羽翼图腾,神圣,悲怆,又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严。

      它就在那里,无声无息,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能量波动。

      “小姐?”
      “大小姐!”

      门外,白曜克制的叩门声与周予安带着急切脚步声同时响起,在空旷的长廊里激起回响。

      霜亦舒弯腰,拾起那封“凤凰泣血”的邀请函。它比她想象中更沉,仿佛承载着千钧的重量。她将它紧紧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似乎能感受到那滴凤凰血泪在掌下搏动。

      她抬眼望向窗外,天幕之上,不知何时悬着一轮猩红的、不祥的月亮。

      那血月的光芒,与她脑海中江临渊离去时决绝的背影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最终,所有的影像都凝聚、收缩,化为她掌心火漆印上,那对仿佛随时会焚尽一切、展翅高飞的凤凰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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