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众星之中找到你》喻澍Ys

18、有些棘手的问题

　　等到完成所有的交接和记录，抬头看墙上的钟时，时间已经指向晚上七点多，他比正常下班时间晚走了一个多小时。
　　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坐进车里时，外面的天早已黑透。城市华灯初上，晚高峰的车流也已稀疏。他靠在驾驶座上，揉了揉因长时间高度专注而酸胀的眉心和高强度操作而有些僵硬的手指。
　　当他终于到家，推开家门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接近八点。
　　屋内一片寂静黑暗。他摸索着打开灯，将钥匙扔在玄关柜上，换鞋，脱下外套，甚至懒得先去做晚饭，就先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
　　他闭眼休息了几分钟，才重新坐起身，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几条未读消息，大部分是工作群里的后续沟通。
　　他习惯性地点开了直播间。予昼的直播间依旧亮着，他果然在播，屏幕上依旧是那个坑得要命的游戏，他操作的角色正在一片尖刺和陷阱中艰难求生。
　　弹幕注意到他的进场特效，立刻热情地打招呼。
　　【糖糖晚上好！】
　　【哇糖姐今天来得好晚啊！又加班了嘛？】
　　【糖糖辛苦啦，注意休息呀！】
　　【话说糖糖现实工作是做什么的呀？感觉经常加班上夜班的样子……】
　　【不知道哎，糖姐好像从来没透露过，神秘的很～】
　　唐彦明看着这些带着好奇的弹幕，疲惫的神经似乎被这来自陌生人的暖意轻轻熨帖了一下。他指尖在输入框停顿了一下。他想起下午那场惊心动魄的抢救，想起自己沾着血污的手套和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
　　【星雨糖：嗯，加班，有点累】
　　【糖糖辛苦啦！】
　　【抱抱糖姐，早点休息呀！】
　　【注意身体！】
　　【糖糖几乎天天加班还要画稿给我们看，呜呜呜我太爱糖糖了】
　　直播间里，正在专注操作游戏的予昼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片小水花。他手上的操作没停，角色一个利落的二段跳躲过一排地刺，又迅速回拉了两个身位躲开了突然往前平移的地刺。
　　“哎我去，还好我反应快……策划脑子是不是有坑……”
　　唐彦明看着屏幕里那个依旧毒舌吐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虚拟形象，听着熟悉的声音，心里那点因极度疲惫而产生的空洞感，似乎被这熟悉的背景音填满了一点点。
　　他拿着手机走进了浴室，将手机放在洗手台的置物架上，直播间的声音还在持续外放，予昼和弹幕互动的声音和游戏音效混杂在一起，在狭小的浴室里形成一种热闹的背景噪音。他机械地脱掉衣服，站到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却没能完全驱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倦意。
　　他快速地冲了个澡，草草擦干身体换上睡衣，拿起还在播放直播的手机，凭着本能走回卧室，将自己重重地摔进了床里。
　　身体接触到柔软床垫的瞬间，沉重的眼皮就几乎要合上。手机还亮着，屏幕上是予昼游戏界面的激烈战况，外放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显得有些突兀和吵闹。
　　但他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抬手去关掉直播或者关小一点声音。
　　他就这样侧躺着，手机屏幕的光亮映在他闭合的眼睑上，予昼那带着些许不耐烦却又生机勃勃的吐槽声、游戏里诙谐的BGM，所有这些嘈杂的，与他此刻疲惫状态格格不入的声音，竟然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带有熟悉安全感的白噪音。
　　意识如同沉入温暖而沉重的深水，迅速模糊、远去。
　　他没听到几分钟后，直播间里予昼似乎又瞥见了那个一直在线却再无动静的“星雨糖”，用比平时稍缓的语速，似乎对着麦克风随口说了一句：“……说累了的，真睡了没？睡了就好好睡，别挂着了，吵得慌……”
　　他似乎顿了顿，然后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调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空气嘟囔：“……算了，随便你。”
　　唐彦明没有听见。他早已沉入了睡眠之中。手机屏幕依旧亮着，直播间依旧喧嚣，与他沉静的睡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二天他休息，就没有管闹钟，一觉睡到了自然醒。睁开眼时，窗外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洒了进来，一看时间，竟然已经上午十点了。他撑着坐起身，感觉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疲惫感尚未完全消散，是那种过度劳累后睡得太沉反而有点晕乎的感觉。
　　他揉了揉太阳穴，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几条未读消息，最上面的是郑芮嘉一小时前发来的。
　　【嘉嘉：哥！！我昨晚在直播间看到予昼关心似的让你关了直播间别影响你休息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个巨重要的问题！】
　　【嘉嘉：他是不是还不知道星雨糖是你啊？！或者说，他压根不知道星雨糖皮下是个男的？！】
　　【嘉嘉：诶？你今天不是休息吗？还在睡？猪啊！】
　　【嘉嘉：算了算了，你睡醒回我吧，我上午有课，千万别打电话啊！】
　　唐彦明看着屏幕上那一连串的文字，尤其是那句“他是不是还不知道星雨糖是你啊”，刚睡醒还有些混沌的大脑像是被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瞬间清醒了不少。
　　是啊
　　他只知道现实里帮了他几次的“唐彦明”医生。
　　也知道线上给他画了几年画，他的第一个会员“星雨糖”。
　　但他不知道，“唐彦明”和“星雨糖”是同一个人。
　　他甚至可能……像绝大多数粉丝一样，默认“星雨糖”是个女孩子。
　　这个认知让唐彦明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忐忑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他几乎能想象出，如果对方知道那个在直播间里被他随口感谢，偶尔调侃，甚至某种程度上依赖其创作的“糖糖”，其实就是现实中那个帮他看胃病，送他去宠物医院，比他年长八岁的男人……会是什么反应。
　　昨晚他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见了那一句“睡觉就好好睡，别挂着了”，但是他当时太累了，还以为是梦里听见的。
　　他又想起予昼以前对“星雨糖”流露出的那一点点似乎与众不同的态度——主动询问头像进度、下播前提及、收到礼物时念出的是“糖糖”的昵称而非“星雨糖”……这些细微的差别，在此刻想来，会不会都是建立在“糖糖”是个女生，甚至可能是个他潜意识里并不排斥的、可以亲近的女性粉丝的认知之上？
　　这个瞬间浇熄了心底刚刚因坦诚面对自己感情而升起的那点温热。年龄差距、现实距离、性格差异……这些原本就存在的顾虑之上，又骤然增加了一个更加根本、也更加难以逾越的可能性。
　　如果……如果他喜欢的其实是女生呢？
　　可能，当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大概率不会是惊喜。更可能是惊吓、尴尬、无所适从，甚至是……被冒犯感。
　　毕竟，线上和线下，被他刻意维持的两个身份，以这样一种方式重叠在一个具体的人面前，怎么看都带着点……难以解释的复杂性。而如果对方根本对男性没有那方面的兴趣，那这一切，就更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独角戏了。
　　他靠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眉头微微蹙起。郑芮嘉这个问题，像是一下子把他从之前那种带着点朦胧好感，暗自关注的状态中拽了出来，迫使他直面一个非常现实，甚至有些棘手的问题。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回复。
　　【Ming：刚醒，昨晚下班前抢救了一个病人，太累了，一觉睡到现在】
　　【Ming：嗯，他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Ming：估计也没想过星雨糖会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