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道尔A

4、第 4 章

　　天津卫的午后，空气里浮动着市井的喧嚣与浮躁。李涯刚从一处秘密联络点出来，身上还带着烟草和咖啡混合的沉闷气息。他今日的任务与“判官”案无关，是处理站内一桩的消息泄露疑云，心情算不上好。他习惯性地沿着街边行走，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车马、店铺招牌，一切看似平常的景象在他眼中都可能暗藏玄机。

　　就在他穿过一条颇为热闹的集市街，准备拐入下一条弄堂时，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撞入了他的视线范围。

　　是苏锦雯。

　　她依旧穿着那身利落的灰色西装套裙，站在一个卖针头线脑的杂货摊前，背影显得有些……僵硬。这不对劲。李涯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将自己隐在一根电线杆的阴影里。他见过她冷静勘查现场的样子，见过她在会议室里据理力争的沉着，但此刻，她那挺直的脊背透出的不是从容，而是一种极力压抑的紧绷和……无措？

　　他看到苏锦雯正低头翻找着自己的手提包，动作有些急促，甚至带翻了几样小东西。摊主，一个满脸精明相的中年妇人，正叉着腰，嗓门洪亮地嚷嚷着：“我说这位小姐，你到底有没有钱啊？看着穿得人模人样的，拿个假票子糊弄我？还是想赖账啊？”

　　假票子？赖账？李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怎么可能和那个一丝不苟、逻辑至上的苏顾问联系起来？

　　紧接着，他注意到苏锦雯并非独自一人。在她侧后方不远处，一个穿着邋遢短褂、身形瘦小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快速离开人群，手里似乎攥着什么，眼神飘忽。李涯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人，以及那人袖口一闪而过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亮色。

　　是扒手。而且，看那手法和撤离的路线，是个老手。

　　苏锦雯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抬头，视线扫过周围，恰好与那扒手仓皇回望的眼神对上一瞬。她立刻明白了。钱财被窃，而摊主误以为她故意使用□□或想逃单。

　　就在李涯以为她会亮明身份，或者以她那种冷静的方式与摊主理论时，却见她深吸了一口气，竟然直接转过头，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然后——精准地落在了他隐藏的方向。

　　她看见他了。李涯并不意外，他本就没刻意隐藏得太深。

　　更让他意外的是苏锦雯接下来的举动。她没有任何呼救，没有惊慌，只是隔着熙攘的人群，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清晰却不高，恰好能让他读懂的唇语和手势示意：

　　‘我的钱包，被扒了。’ 她指了指那个快要消失在街角的瘦小男人，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一个明确的手势：‘帮我，报警。’

　　帮他妈报警？

　　李涯差点气笑了。他，军统天津站行动队队长李涯，就在她眼前，她居然让他去叫警察？这女人脑子里除了程序和规则，就没有点别的？还是说，在她看来，他李涯就是个……路人甲？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被“轻视”的愠怒涌上心头。他看着她站在那里，明明身处窘境，却依旧维持着那份不合时宜的冷静和……该死的。她难道不知道，等警察慢悠悠赶来，那扒手早就跑得没影了？她钱包里的证件、钞票，还有那些她视若珍宝的案件笔记怎么办？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李涯眼神一厉，对着空气般低声快速吩咐了一句跟在稍远处的手下：“去，跟上那个穿短褂的瘦子，别让他溜了。” 他自己则迈开长腿，几步就穿过人群，来到了杂货摊前。

　　他没有看那还在喋喋不休的摊主，直接一把掏出几块大洋拍在摊子上，声音冷得能冻住空气：“够了吗？多余的钱，买你闭嘴。”

　　摊主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和足够买下她半个摊子的大洋震住了，瞬间噤声，脸上挤出讨好的笑。

　　李涯这才看向苏锦雯。她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似乎没料到他会出现，更没料到他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李队长？你……”
　　“报警太慢。”李涯打断她，言简意赅，“你的人，我已经让人去跟了。”

　　他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那里面终于不再是全然的冷静和疏离，而是掺杂了真实的惊讶，。这种感觉，竟然比破获一条线索更让他觉得……有意思。

　　“走吧，苏顾问。”他朝手下消失的方向偏了偏头，语气不容置疑，“带你去找回你的‘证据’。” 他刻意加重了“证据”两个字，带着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揶揄。

　　苏锦雯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默默跟上他的脚步。李涯走在前面，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这个冷静得近乎刻板的女侦探，原来也有如此不擅长应付的日常琐事，以及……如此“迂腐”的一面。

　　不过，这种偏差，似乎并不让人讨厌。

　　第五章市井追踪

　　李涯步履极快，苏锦雯需得稍稍加快步伐才能跟上。她没再提“报警”的事，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目光紧锁着前方他那名手下若隐若现的背影。

　　“放心，跟不丢。”李涯头也没回，声音混在集市嘈杂的人声里，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这小子叫顺子，别的不行，盯梢追踪是把好手。”

　　那扒手显然对这片街巷极为熟悉，像条泥鳅般在人群中穿梭，专挑人多拥挤、岔路多的小巷子钻。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危险，不时突然驻足，假装在摊位前看东西，或者猛地回头扫视。

　　顺子经验老道，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借着行人、摊位做掩护，动作自然流畅，如同水滴汇入河流。

　　李涯则带着苏锦雯走的是另一条稍显僻静，但能大致与扒手行进方向平行的路线。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对苏锦雯说，像是在给她讲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看他的路线，不是漫无目的乱跑，有明确方向。不是回老巢，就是去找上线销赃。”
　　“他对这一带的下水道出口、矮墙豁口都很熟，是个地头蛇。”
　　“脚步有点急了，他开始慌了。”

　　苏锦雯侧头看他，见他目光如炬，侧脸线条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她发现，离开案发现场和会议室，在这种充满烟火气和混乱的市井环境中，李涯身上那种属于行动者的敏锐、果决甚至是一丝野性，更加凸显。这与她所擅长的在静态物证中寻找逻辑是截然不同的领域，却同样有效，甚至……更具压迫感。

　　穿过最后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相对空旷的、堆着不少废弃木箱和麻袋的小广场，连接着几条更破败的弄堂。那扒手跑到这里，似乎松了口气，脚步慢了下来，警惕性也降低了些，朝着广场角落一个穿着黑色短褂、蹲在地上抽烟的壮实男人走去。

　　“要接头了。”李涯眼神一凛，对顺子那边打了个手势。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抽烟的壮汉似乎提前得到了什么信号，猛地扔掉烟头，一把拽过刚跑到他面前的扒手，将他往旁边一推，自己则从后腰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竟不是逃跑，而是目露凶光，朝着李涯和苏锦雯他们藏身的方向扑了过来！

　　他不是普通的接应，他是灭口的！

　　“找死！”李涯冷哼一声，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匕首冲了上去。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侧身、格挡、擒腕，一气呵成。那壮汉显然也有两下子，匕首一翻，划向李涯的手臂。李涯不闪不避，手臂硬生生扛下这一划，同时另一只手肘如同重锤，狠狠击打在对方的下颌骨上。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伴随着一声闷哼。那壮汉手中的匕首脱手，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李涯没给他任何机会，欺身而上，膝盖顶住对方后腰，单手将其双臂反剪，死死按在地上。整个搏斗过程不过十几秒，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

　　另一边，顺子也已经利索地制服了那个试图逃跑的瘦小扒手，将他双手反剪，押了过来。

　　李涯这才松开那壮汉，任由顺子将两人捆在一起。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手臂上被划破的布料渗出一丝血迹，他却浑不在意。他走到那吓傻了的扒手面前，弯腰，从他怀里摸出了一个精致的女式钱包。

　　他拿着钱包，转身，走向一直站在巷口阴影里的苏锦雯。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李涯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悸，以及在他空手夺白刃时，她下意识攥紧拳头的小动作。她的冷静，在直面这种赤裸裸的暴力时，出现了一丝裂痕。

　　李涯将钱包递到她面前，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看看，少没少东西。”

　　苏锦雯接过钱包，手指似乎微微有些颤抖，但她很快稳定下来，打开快速检查了一下。
　　“证件和钱都在。”她抬起头，看向李涯，目光落在他手臂的伤口上，“李队长，你的手……”

　　“小伤。”李涯打断她，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地上那两个被制住的家伙，最后定格在那个企图灭口的壮汉身上，“看来，苏顾问你被盯上了。或者说，你查的案子，触碰到某些人的神经了。” 连一个扒手都能引出带刀灭口的同伙，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盗窃。

　　苏锦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也凝重起来。她明白了李涯的意思。这不是意外，是警告，或者更糟。

　　“顺子，”李涯吩咐道，“把这两个人带回站里，分开审，我要知道是谁指使的，目标是苏顾问，还是她包里的东西。”
　　“是，队长！”

　　李涯这才重新看向苏锦雯，夕阳的余晖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色，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
　　“苏顾问，看来你接下来的工作，需要更小心一些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者，有个搭档。”

　　苏锦雯握紧了手中的钱包，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她看着李涯，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所踏入的这潭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危险。而眼前这个男人，他的世界，也远比她看到的更复杂、更直接。

　　“谢谢。”她轻声说，这两个字包含了多重含义。
　　李涯只是微微颔首：“走吧，先回警局。这里，留给顺子处理。”

　　他率先转身，走向来时路。苏锦雯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钱包，片刻后，迈步跟了上去。市井的喧嚣似乎渐渐远去，但一种新的、无形的紧张感，开始弥漫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