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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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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昆虫和鱼虾处理完,统一放在岩石板上,岩石连绵着岩原区整片大地,像共享的黑海,一望无垠的黑色,谁都可以在这片岩石上放东西、走路、捡拾一些允许私藏的矿石和食物。
背篓里还有很多昆虫,萧蝉把那群虫子倒出来,虫子的触角朝四面八方弹动,个头都很小,最大的也只有大拇指粗细。
萧蝉捏起一只荧光蓝的甲虫,甲虫的细肢无力地弹拢,他学着爸爸的动作,用指甲卡住甲虫的后盖,用力一掀,掀起一层厚厚的甲壳,露出底下黏腻的肉,拉着白色的丝,像牛奶倒在一团燃烬的烟灰里,搅拌出一团稀糊糊的面。
萧蝉龇着牙,觉得有些恶心,面部肌肉牵动着,眯起左半边眼睛。
萧珩看见哥哥一脸被恶心到的样子,连忙凑过去,奉上风凉话:“很恶心吧,看着像屎一样,配不上你的气质,你别吃这个,那排虾是剥好的,专门留给你的。”
萧蝉半侧过脸,懒懒地看了一眼萧珩那副营养过剩的嘴脸,把手里稀糊糊的甲虫肉递出去,递到萧珩嘴跟前:“那你吃。”
萧珩手上粘着鱼的鳞片,还有虾的壳,他用脏兮兮的手准备接那口甲虫肉,犹豫了一下,换了一种方式,张大嘴巴,一脸享受地拖出一声长音:“啊——”
萧珩要他哥哥喂。
萧蝉嘴角一歪。
又不是没喂过。
萧蝉麻利地把甲虫肉扔到萧珩嘴里,萧珩鼓起腮帮,用力咀嚼,一边嚼一边形容:“很有嚼劲,就是有点塞牙。”
萧蝉看着萧珩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儿,方才胃里的翻江倒海才渐渐平息下来。
看萧珩吃饭,能治好厌食症。
萧珩吧唧着嘴,睁着萧蝉玻璃弹珠似的眼睛,还有那张漂亮的脸,盯着盯着,就盯成对眼儿,他瞅着萧蝉的鼻子和嘴巴,发觉虚弱的萧蝉多了几分清冷气质,连平时高挺的鼻梁线此刻也柔美了几分,嘴唇剥削,中间红,外围泛着白。
萧蝉被盯长达一分钟后,忍不住脱口而出:“瓜娃儿真瓜了。”
“啧。”萧珩的脸转换成倭瓜,咒怨地瞪着萧蝉那副倨傲欠抽的表情。
萧蝉不想理会弟弟,扭过头,问爸爸:“爸,下次出去捕鱼捕虾捉虫子,可以带上我吗?”
爸爸看了萧蝉一眼,语气平淡又冷漠:“你的意思是把萧珩换去取水?这不可能,他取不了水。”
萧蝉继续争取:“那我教他,如果教会了,就换过来,换他去取水。”
爸爸摇着头,嘴里发出不耐烦的声音:“萧珩,虫子的排泄物去掉没?动作快点。”
萧珩突然想起来萧蝉刚投喂给他的甲虫没有挤排泄物,难怪尝起来酸酸臭臭的。
萧蝉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弟弟那么爱吃,又那么健康,即使吃了肠子,也像吃了好东西一样,永远一脸满足,萧蝉不会关注弟弟有没有吃屎,而会关注昆虫的肠子怎么去掉。
“怎么处理排泄物?”萧蝉又拿起一只飞蛾,飞蛾半死不活地震动翅膀。
为报吃屎的仇,萧珩拒绝教学,大喊:“爸,能不能把萧蝉赶走,他一直在这里影响我,妹妹们一会儿该饿了。”
爸爸呵斥一声:“萧蝉,去别处玩去。”
萧蝉斜睨了一眼爸爸手下剔好备食的一摊虫子的尸体,把手里的飞蛾握在掌心,闷闷不乐地站起来。
起身时,腹部又拉扯了一道,他忍着伤口的疼痛感,向后退去,给爸爸和弟弟腾开位置。
萧蝉走后,萧珩朝左边迈了一脚,很自然地蹲到爸爸身边,手里继续劳作着。
两个身影,一大一小,怎么看都没有萧蝉能卡进去的位置。
难道没有人知道,取水是一件无聊透顶又极其玄学的一件事吗?
次月一号,无线广播又开始传送取水信号:“二号位住户,萧蝉,请即刻前往水台领取备用水。”
萧蝉早早地站在家门口,望向四周黑茫茫无边际的岩石区,天际一线的位置,白色的天和黑色的大地衔接在一起,接口平齐,没有任何律动感,衬托得整片岩原区终日死气沉沉,像隔绝世外的一片黑域。
萧蝉的头发恢复了原有的弧度,剪短了一些,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机敏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东南方位,隐隐有一片浅蓝色的水泊,萧蝉一发现,就发足狂奔,茫茫岩原,一只小小的生灵在急切地奔跑,用尽一切力量,只为取几升水。
萧蝉注意力高度集中,紧盯水泊边缘的线条,从一开始模糊的边缘,到最清晰的时候,他距离那片水泊大概有50米,当水泊的边缘线开始变淡,整片水快要消失的时候,萧蝉发现自己和水泊的距离变远,约莫有100米。
萧蝉的伤口已经愈合,但内部的骨头还没完全长好,肋骨好像有一处错位,要么是断掉了,感觉骨茬戳在皮肉上,骨头之间在互相打架。
萧蝉摸着腹部,两条腿用力拉开,心中一遍遍念着:“快到了,快到了……”
在抵达水泊还剩十米距离的时候,那片水泊消失了,像太阳蒸干地面的一摊水,悄声无息地消失了,再也找不到它的形迹。
萧蝉撑住膝盖,弯下腰,嘴唇发白,额头浸出微微冷汗。
糟了。
又没取到水。
萧蝉头脑中浮现爸爸那张严肃的面孔,回想上次流血的经历,不由得发抖。
如果那种感觉是真的话,萧蝉能想到最恐怖的真相,就是爸爸用他的血滋养了妈妈和另外三个妹妹,或许弟弟也喝了,他们的脸色都极其红润,像营养丰富的人家。
萧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发烫。
头顶的无线广播再次响起:“二号位住户今日未领水,如有需要,请于下月一号补领。”
萧蝉后背也开始渗出冷汗,从7岁开始取水,接替妈妈的位置,到今天,17岁,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他第一次接连没有取到水,接连失手。
想到家里岩板上躺着的三个妹妹,襁褓中娇嫩得像岩原区峰顶的岩灵花一样,易碎易折。
萧蝉也想保护好她们,尽管她们还不会叫妈妈,更别提叫他一声哥哥,但那是他的亲妹妹。
岩原区的所有女孩都会受到特别的保护,因为她们老去以后,葬在岩原区峰顶,会在峭壁悬崖之上,结出一朵岩灵花。
每一朵岩灵花都可以补充一年的水量。
每户人家都会守护好自家的岩灵花,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摘取自家的花养食自家人的。
爸爸和弟弟去捕猎,捕到的鱼和虾能提供一部分水分,可以维持一天的体温。
萧蝉又没有取到水,这意味着爸爸和弟弟要再去捕更多的鱼和虾。
萧蝉回家的路上心跳得厉害,走到半路,萧蝉突然想出一个法子,可以去大伯家取水,大伯住在一号区,因为大伯家的人都很勤快,个个都是飞毛腿,跑起来风驰电掣,可以取到很远的地方的水,永远都不会漏取。
萧蝉记得大伯家有一顶水缸,里边的水够吃半年。
萧蝉拐了一个直角,朝五公里外的一号区走去。
当晚,萧蝉没有回家,萧珩坐在家门口的岩板上吃甲虫。
爸爸面色冷峻,回头盯着妈妈的脸。
“他应该没取到水,不敢回来了。”妈妈拍着三妹,窝在床头。
因为许久没有喝到水泊里的水,妈妈的脸变得像蜡像一样,白得渗人,说话时,嘴里也吐出淡淡的白雾,嘴唇的红加深,变成暗红色,瞳孔的灰色一点点变浅,和眼白的颜色逐渐接近。
爸爸因为长期运动,脸上还挂着肉色,没有僵硬得像蜡像一样。
萧珩坐在门口,望着白色的岩原,一望无垠,暗夜下,白色的岩原像石灰一样,表面的光线变幻出凹凸不平的光影,像一只白色的蟾蜍。
爸爸担忧地望向门口,语气严厉:“萧珩!上次的事,切忌告诉你哥哥。”
萧珩被爸爸突如其来的点拨弄得一头雾水。
“什么事?”萧珩吃得满嘴都是肉酱,回头看着爸爸。
爸爸沉着脸,眼神黑得像门外的天色一样,深不见底,唇角向下撇着,腮帮上的短胡茬衬出疲态。
妈妈“吁”了一声,用手拍了拍腹部,给萧珩示意。
萧珩瞳孔一瞬放大,原来那桩事是要瞒着萧蝉的。
从萧蝉伤口取血,喂给三个妹妹,萧珩当时选择回避,不知道爸爸妈妈喂完三个妹妹,有没有喝剩余的血。
萧珩心底萌动着惊恐,四肢发麻,在爸爸逼仄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萧蝉真的很惨……”萧珩心想。
萧蝉的体力不像岩原区的住户,像那些娇生惯养的贵人家的孩子,不需要奔跑取水。
萧蝉的长相也极为俊秀,和萧家清一色的圆脸挨不上边。
有一个疑问从萧珩心底滋生出来。
“爸,萧蝉是不是别人家的孩子?”萧珩无意冒犯爸妈,只是凭感觉问了一句。
妈妈摸着眼皮,侧身躺下,“萧珩,你觉得萧蝉不像你哥哥,你觉得他像谁?”
萧珩舔了一圈嘴唇上的虫泥,“贵人家的孩子,大伯说的,生活在岩原区中心,掌管最丰富资源的那群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即使懒惰,也能丰衣足食。”
妈妈问萧珩:“那你恨他们吗?”
萧珩点了点头:“恨,谁能不恨,大伯也恨。”
妈妈的手从眼皮移开,“萧珩,你哥哥就是那样的人,他的血脉来自哪里,你猜对了,萧蝉不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捡来的。”
捡来的……萧珩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句玩笑话。
爸爸的声音深沉而有力度,透着得意,“你哥贵重得很,你看见门前那台机器没?我们普通人可不会鼓捣拿东西,但你哥会,贵人家的孩子们都会,我们不会,我们没接触过,也没学过怎么制作那东西。”
萧珩偏过头,看见右侧那台圆球金属壳,外层被烧灼得结了一层灰的机器,木讷地张大嘴巴。
难怪,萧蝉看起来,和他那么不一样……
萧蝉在大伯家住了一晚,大伯家有七个兄弟,都是男孩,和萧蝉年龄相仿,他们的腿又细又长,跑起来像猎豹一样。
大伯家之前住在一百六十六区,一代接一代努力,得以在一号区站稳脚。
大伯家的孩子个个长得雄姿英发,像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的长相。
“你知道的,我们很想要个妹妹,姑姑生了三胞胎,我们想要过来一个。”大哥萧树从萧蝉背后绕过去,摸了一下萧蝉的后脑勺,挠了一把乱糟糟的卷毛,另一只手里攥着一根虫蛹肉串,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萧蝉侧了一下脑袋,躲过萧树胡乱抓他头发的举动,“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萧树嘻嘻哈哈地站到其余六个兄弟当中,左右看了一圈,笑道:“那我们怎么可能给你水呢?”
大伯坐在客厅里磨石头,他在打磨一只岩石制的靴子,用一些金属制的工具,锤子刻刀一类。
大伯家生火用的布料,他们因为水资源多,已经掌握了织布的工艺,后边庭院的岩石上晾着各种形状的布料,有的像衣服的边角料,看起来稀烂,像乞丐留下的。
布料是大伯家烧火的原料,用布料烧火炉,把岩石磨制成各种形状的工具,他们甚至已经打制出岩石制的头盔,可以防止猛兽的袭击,这样一来,大伯家可以去捕豹子和鹰隼,可以吃到猛禽的肉。
但捕到的机会很少,一年只能吃上一两次。
萧蝉殷勤地帮大伯打制工具,前半夜,大伯的七个儿子都睡着了,萧蝉坐在大伯身边,用锤子给鞋子定型,敲打出平滑的鞋底,需要敲上几百次。
后半夜,萧蝉躺在大伯家的岩板床上,和大伯家最小的儿子萧玉躺在一起,萧玉十五岁,爱咬手指头,咬起来,和萧珩的呆瓜样子一模一样。
萧蝉因为没取到水的事耿耿于怀,彻夜难眠,侧身躺着,看萧玉啃手指头。
萧玉盯着岩屋的顶,把指甲嘬出一个缺角,很长时间都没注意到萧蝉在看他。
直到后半夜,二哥萧逸扯了一声鼾,萧玉侧着脑袋看了一眼,再平躺下的时候,看见萧蝉冷不丁地盯着他看。
萧蝉湖蓝色的眼睛像魔法石一样,能呼风唤雨,吸引一切魂魄生灵,掩盖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萧玉只看了一秒,心底便涌出一股羞涩,转过头,结巴道:“你……你不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