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城往事 林生》吴炳樊

3、第 3 章

　　我跟秦兰匆匆告别，离开时反复嘱咐她不要再回去自讨没趣，要学会矜持。老王叫王震南，其实比秦兰还要晚出生几个月，网上说是过度健身的缘故，年纪轻轻发际线已经开始后移，秦兰觉得他像个老头，于是开始喊他老王。每次听到这个称呼，我都有种听到已经退休的老太太喊老伴儿的既视感，喜欢听德云社相声的姗姗则让秦兰改个叫法，她说老王像是在称呼隔壁邻居，不吉利，不过后来我们都习惯了，秦兰和老王这对老夫老妻在我们的心中是互相绑定的存在，就像杯子和水，就像筷子跟方便面。

　　我在穆磊发过来的地址下车，看着眼前这家被金色墙砖包裹的奢华餐厅，应该没有找错地方，赶紧往里跑。
　　“小姐，请问您有预约吗？”我被前台的小姐拦下。
　　“有预约。”我匆忙打开手机准备拨通电话，“808天悦阁，我在电梯口等你。”穆磊的信息发过来的时机刚刚好。微信有未读信息，是上午老爸发过来的消息，“闺女，给你打电话你没接，穆磊妈妈去晴城了，估计两三点就到，你也知道他妈妈那脾气，要是请你吃饭，记得别迟到。”我心里生气，她算哪根葱，为什么一个电话就让本小姐打车20公里赶来给她请安，可我还是匆忙赶来了，兴许这就是从小被穆磊那个强势的妈妈培养出来的服从性，说得再直白点就是奴性。
　　“808。”我对着服务员说，语气有些强硬。
　　“好的，请您往这边走。”
　　下午四点，饭店看不到什么客人，谁会在下午四点这个不早不晚的时候吃饭，也只有穆磊他妈才能干出这么自我的事情，我越想越生气，电梯上行的过程也是我情绪积累的过程，我想跟人打架。
　　电梯门打开，穆磊正站在那里。“你来了，累坏了吧。”穆磊见到我赶忙凑过来。
　　“你妈到底怎么回事啊！一个电话就把我从20公里外叫过来，到底拿我当不当人啊！”
　　“对不起，对不起。”穆磊赶忙认错。
　　“她岁数大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替我想想呢，你们家人怎么都这么自私呢。”我继续开骂。
　　“行了，这小伙子都等半天了，当儿媳的多迁就迁就老人，总不会吃亏。”旁边拖地的大爷过来插话。
　　“我才不是他们家儿媳妇！”我连忙否认，可那大爷哼了一声，扭过身继续擦地，我的火气越来越大。
　　“生生，你来了。”是那个熟悉的声音，穆磊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边。
　　“穆叔，您好。”我的气势一下子被压了下去，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我没有反感或恐惧，而是说不尽的亲情和尊敬，小时候，我爸妈比较忙，就把我放在隔壁穆叔家里，穆叔是三班倒，时间比较充裕，不忙的时候就带我跟穆磊出去玩，滑冰，游泳，骑自行车这些事情都是他教会我的，甚至在我的心里他更像我的爸爸。
　　“穆叔，您也来了，我好想您！”我像个孩子一样跑过去。
　　“你平时忙，也没时间回稻城，这不，穆叔过来看你啦。”听完穆叔的话，我正打算解释没想到穆叔话锋一转继续说，“不过，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在外面多玩玩，尽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们跟你父母年纪也不算大，用不着你们惦着。想干什么就去干，只要不是对人民有危害的事，穆叔都支持你。”
　　“嗯，穆叔最好了，爱你哦。”我挽住他的胳膊。
　　“哼，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拿着。”穆叔拿出个红包递给我，看那厚度至少有一万块。
　　“穆叔，我不能要，我都已经长大了，不能要您的钱。”我连忙推辞。
　　“干嘛，年纪大了翅膀硬了，就不要穆叔的钱了，出门在外花销多大啊，我疼闺女。”他很严肃地说，不过接下来又凑到我耳边，“闺女，这可是你叔的私房钱，赶紧拿着，别让穆磊他妈看见。”
　　“嗯，谢谢穆叔。”我不知道怎么推辞，看着穆叔把红包塞进我的口袋。“好闺女。”穆叔说。

　　我们终于进到房间，服务员打开房门，我看见穆磊妈妈正坐在桌子中间，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感觉自己两腿发软，赶紧举起手里的茶叶，“阿姨，这是给您的礼物，是晴城特产的花茶，早晚喝两杯，可以美容养颜。”我甚至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就把茶叶当成了挡箭牌，此刻要感谢强壮的秦兰，接到电话之后，我正寻思要准备什么礼物，秦兰让我在原地呼叫网约车，剩下的事情交给她，十分钟过后，网约车软件刚刚完成排队，为我指定车辆，秦兰已经拎着一盒茶叶跑了回来，要知道茶叶店距离我的位置少说也有四五百米，“这茶叶不会是你偷的吧。”我诧异地问，她让我滚蛋。
　　“你看咱家闺女多贴心，知道这茶美容，特意排队给你买的，你说好不好。”穆叔的话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林生，好久不见了，越来越漂亮了。”穆姨生硬地客套着，“赶紧坐吧，穆磊，让开点，让林生坐你旁边，年轻人就该在一起。”
　　她的话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连忙反驳，“没关系，穆姨，十个人的大桌才坐四个人，用不着挤着坐。”穆姨瞥了眼穆磊，看他不吭声，只好默默坐下。
　　“服务员，可以上菜了。”穆叔说，“闺女，点了你最爱吃的鱼香鸡丝还有松鼠桂鱼，还有烤鸭，咱们自家人吃饭，犯不上规矩，闺女吃得开心就行。”
　　“我哪吃得了那么多。”
　　“每样都吃点，吃不完打包，听穆叔的，今天咱不减肥。”
　　“嗯，谢谢穆叔，穆叔最好了。”每次见到穆叔我都感觉无比温暖，那种温暖是我的父亲都不曾给予的，有时我不禁会想，如果他是我的父亲那该有多好。没有多久，服务员就把菜都上齐了，估计都是预制菜吧，我心里寻思，不过看着眼前都是我钟爱的美食，任何食品安全问题都不算什么。
　　穆叔让服务员把菜都摆在我跟前，我正寻思要夹哪个，穆叔就拿起我的碗，把每道菜都夹一些放进我的碗里。“闺女，快吃，趁热吃。”
　　“嗯，谢谢穆叔。”
　　“穆磊，别光让你爸爸忙活，早晚你得自己照顾林生。”
　　“知道了，妈。”穆磊将一块鱼夹到我的碗里。
　　“已经够吃了，谢谢。”
　　“怎么跟穆磊还这么客气。”穆姨的话，我假装没听见，继续吃饭。“林生，我们出门之前特意去问你父母有什么需要关照的，他们说咱们两家这么多年都在一起，是一家人，你的事儿都听我们的。我想也是，瞧瞧你跟穆叔多亲啊，我跟你穆叔这么些年了，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可只要是你的事儿，他是不是比谁都上心。”
　　“嗯，谢谢穆叔。”我咽下嘴里的菜，把筷子放到一边，对于穆姨的话，除了道句平平淡淡的感谢，此刻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怎么把筷子放下了，继续吃。”穆叔说。
　　“那个我听说穆磊每天都给你买早点是吧。”穆姨继续说。
　　“妈，你怎么提起这个啊。”
　　“儿子，你别插嘴。”
　　我撇了眼穆磊，“是的，穆姨，我特别感谢穆磊，也特别感谢您和穆叔，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孩子，瞎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是我闺女，穆姨也少说两句，让孩子先把饭吃完了。”穆叔又给我夹了些菜，“咱不理穆姨，咱赶紧吃饭。”他每次这样哄我都特别想哭，穆叔对我特别好。
　　“穆磊，当年你非要来晴城上学其实我是不同意的，明明你那个成绩能去个更好的学校，不过你说林生也在这边，两个人在一起有个依靠，为了你们俩的未来，我也就同意了，可是你看看，现在就知道每天起早给人家买早点，你哄女孩子的功夫跟你爸比可是差远了。”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穆叔提高嗓门儿说。
　　“妈，我跟林生处得挺好的，我每天自己也要买早点的，就顺便多买一份儿呗，也不麻烦。”
　　“大人说话你少插嘴。林生，你爸爸妈妈那边我们都沟通过了，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肯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我们家穆磊跟你从小就在一起，他对你怎么样，我想你比谁都清楚，其实这话不应该是长辈来问的，不过我们家穆磊太实诚，当妈的就替他问吧，你跟穆磊未来怎么打算？”
　　我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赤裸，如果我料想到会变成如今的局面，此刻我说什么都不会出现在这里。我沉默了片刻，如果是别人我可以用很多犀利的言语回击，不过毕竟是相处了这么久的长辈，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我们两个长辈这么远来这里请你吃饭，就是想听听你的答复，这也是我们家对你的尊重。”
　　我抬起头看她，她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我扭过头看向穆叔，我害怕他也说出什么我意料之外的话，我觉得自己就像桌面上待宰的羔羊，生命的终结或延续全都掌握在别人手里。
　　“说什么呢，不是说好了吃饭不提这些事儿吗，我跟你说多少遍了，孩子们的事儿让孩子们自己决定，咱们把孩子照顾好就行了，剩下的事儿少掺合！”
　　“哎，穆建国，你不是也说希望她当你儿媳妇嘛，你说这话你说过多少次，话说回来，我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还不是为了你们穆家的孩子，你说你儿子整天起早贪黑地伺候人家，要是我儿媳妇我也认了，她要是别人的儿媳妇，就别拿我儿当傻子。”
　　“你说什么呢！”穆叔大声说。
　　手机亮起来，是穆磊发来的信息，“别跟我妈一般见识，她更年期，有病。”旁边还配着一个下跪的表情，我转过头看他，他朝我点头，两手抱拳打算求我原谅，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妈宝男，真他妈怂。
　　我站起身，争吵中的穆叔穆姨也停下来看向我，“感谢穆叔，感谢穆磊，也感谢穆姨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还是那句话，你们对我的恩情我记下来，我这辈子当牛做马偿还你们。”我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呢，什么做牛做马的，你穆姨就是口无遮拦，这么多年，你也应该知道。”穆叔说。
　　“穆叔，学校还有点事儿，我先走了。”我掏出口袋里的红包放到桌上，转身离开。穆磊是沉默了片刻才追过来的，追上我的时候我已经到了饭店门口。
　　“林生，你等一下。”他跑过来拉住我，“你也知道我妈那人就说刀子嘴豆腐心，我替她跟你认错还不行嘛。”
　　我用最大的力气甩开他的手，朝着他大喊，“你躲开，别碰我！”那嘶哑的声音让我彻底清醒，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通透起来，“一家人有唱红脸的，有唱白脸的，你们他妈的在耍着我玩吗？这些年你跟你爸确实对我很好，我感谢你们，我说过我会报答你们的，难道那还不行吗？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们为我做什么，难道非得给你们穆家生个孩子才能让你们满意吗？你们还拿我当人吗？”我说着话，眼泪就从眼角流下来，在这场饭局上，我的尊严被他们一家人撕得粉碎。
　　“林生，你别哭，你误会了。”
　　“穆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生活。”我说完朝他深深鞠躬，“过去的事情谢谢你了。”
　　“林生，你要去哪儿？”他打算拉住我，我没反抗，只是狠狠地盯着他，“放手。”我冷冷地说。
　　他默默松开手，看着我离开。

　　我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甚至忘记我作为一个女孩子是如何在这个漆黑的夜里走完这二十几公里的路，那是段模糊不清的记忆，依稀记得摇晃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手里多了瓶洋酒，我摇摇晃晃地走到终点，一头扎进了某个人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