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城往事 林生》吴炳樊

4、第 4 章

　　我抬起摇摇欲坠的眼皮，重新看到光明，世界是摇晃的，像在水中，或是梦中，总之不像在人间，仿佛有人拿硬物抵着脑壳，时而疼痛。“给我点水。”我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对着守在旁边的秦兰讲。
　　“宝贝，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秦兰战战兢兢地叫，她攥着我的手，那手劲把我弄得有点疼。“姗姗，她要喝水，水在哪里？”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姗姗赶紧递过一杯浓茶，她抿了一口，感觉水温适中才送到我唇边，“乖，先喝口茶，能解酒劲儿。”
　　“嗯。”我慢慢饮下，我感觉有股热流进入空荡荡的胃里，生出酸胀感。
　　“现在几点了。”
　　“夜里两点，再睡会儿吧。下次千万不能这样喝酒了，会要命的。”姗姗扶着我躺下，眼睛闭上前，我隐约看到窗边的椅子上挂着一件西装上衣。

　　我获得新生，在次日清晨。
　　“生生，你醒了，身体好些了吗？”珊珊赶忙凑过来。
　　“好多了，感觉就像做了场梦，只是头还有些疼。”
　　“你安心休息，我已经跟办主任老师请过假了。”
　　“姗姗，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你可是我的宝贝。”我凑过来抱紧我，惹得我忍不住哭出来。“怎么哭鼻子了，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姗姗，他们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
　　“穆磊他们全家。”
　　“你终于醒了。”我正在姗姗怀里哭泣的时候，秦兰拎着早餐回来了，“瞧，人家穆磊可担心你了，大清早就给你买好了早点。”
　　“谁要吃他买的早点！”
　　“这，这是怎么了？”秦兰诧异地看着我，又看到默默点头的姗姗，“你不吃的话，我替你吃？”她说。

　　“穆磊他妈就是个混蛋！”秦兰将从穆磊那里拿到的早点扔在地上，“我去找穆磊问问，他们家凭什么这么欺负人！最可恨的是他见到我的时候还装的跟没事人一样，假惺惺地关心你。”
　　“兰兰，你别去，我不想再跟他们家有任何联系了，我不想再看见他们。”我边哭边说。
　　“秦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添乱。生生，你真的不准备再跟穆磊他们有任何来往了吗？毕竟你们两家人相处了那么多年，你跟穆磊又是一起长大的。”
　　“我不要再见到他了，还有他们家的所有人。”我哭得更大声。
　　“乖，咱们不哭了。”姗姗把我抱进怀里，将手放在我的头上，她的拥抱让我特别安心。“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秦兰，你跟穆磊关系一直不错，以后尽量避免跟他打交道，知道吗。”
　　“我知道了，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妈，穆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生生，这次咱们受了委屈，就不理他了。不过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这样了，太危险，你可是我们的生生宝贝，知道吗？”姗姗说。
　　“嗯，我知道了。”我再次哭出声，“爱你们。”我说。
　　“这次幸亏遇到的是林老师，要是遇到个色狼可怎么办。”秦兰一边说一边向我抛出媚眼。
　　“林老师？”
　　“对啊，你最爱的林老师。”她双手指着架在椅子上的黑色西装，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污渍，我的脑子一阵晕眩，记忆的碎片重新组合成完整的画面。
　　“天啊…………”那一刻我感觉天塌地陷，我的世界成为一片废墟，那强度不低于一场八级地震。
　　“是林老师把你抱到宿舍的床上哦，那时候拉着人家的衣服不放，人家索性就把衣服脱下来留给你了。嗯，亲爱的，被梦中男神抱在怀里的感觉怎么样啊。”
　　“怎么会这样。”
　　“好啦，秦兰，就不要再拿生生开玩笑了。”
　　“说起来，姗姗，你不是跟男朋友回香港了吗？”
　　“我改签了，没什么比我们的生生宝贝重要。”
　　“最爱你了。”
　　“铃铃铃………”秦兰的电话响了，她慌张拿起手机，“喂，哦。”再沮丧地将手机放下，整个人像泄了气。
　　“这两天老王一直不接他的电话，也没来学校。”姗姗凑到我耳边说。
　　“老王？”我想起图书馆的事情。
　　我状态好转，姗姗才安心去忙自己的事情，她说不会离开很久，我猜男朋友在楼下等着他。秦兰去了食堂，说给我买饭，估计是绕路去男生宿舍打听老王的消息。我把手机充上电，手机终于重新开启，毫不夸张地说，响声和震动持续了一分钟，67个未接电话，不用看就知道都是穆磊打来的，还有103条未读微信，其中90条是穆磊发的，余下的是广告推广和我爸打来的两个语音电话，我看着那标注着90的红点，滑动，删除，连看都懒得看，之后点开穆磊的头像直接拉黑，拉黑比删除更轻松，连被添加请求轰炸的烦恼都没了。
　　我盯着椅子上的黑色西装，将枕头捂在脸上，又情不自禁地停止动作，朝那件西装望去，那是他的衣服，我的记忆重新回到不久之前。

　　酒精的刺激是循序渐进的，身体飘逸的错觉是之后才有的。起初，酒精刺激下的微醺是幸福的开始，烦恼的消散，人与自己的和解不需要太多复杂的过程，或是成长的痕迹，岁月的蹉跎，只需要几口酒，所有的事情都能得到答案，自我怀疑，自我折磨统统烟消云散，余下的只有放纵与喜悦，在身体变轻之后，肆意妄为地走在路上，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像在舞池中尽情扭动腰身的舞娘，或许这种充满自由的幻境就是酒精的魔力。我看着眼前的路灯，琥珀色的光点变得越来越大，整个城市仿佛被浸泡在水中，周遭的行人丢失了自己的容貌，在恍惚中看到轮廓与颜色，我活成了水中的鱼，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那样就不需要记住曾经发生的不快，我想鱼儿一定都是好脾气。
　　我将酒瓶里余下的酒倒入嘴中，摇晃着空酒瓶，随手将它丢在路边，差点砸到正在经过的路人，他匆忙躲闪，“对不起。”我说，并没有得到他的回复，或许是他没听到，“对不起！”我喊得很大声，“我好像对不起很多人，大家都说我欠他们的，我爸是，穆磊他们家也是，我什么时候求你们为我做什么了，我他妈的就想自己一个人好好活着。”我自顾自地说，“我从小就不用你们操心，在学校都不敢大声说话，跟同学有矛盾的时候我都忍着，受了气我咽到肚子里，老师夸我懂事，那根本不叫懂事，我他妈是怕，怕跟别人吵架之后，回家继续挨骂，嫌我坏了你们好家长的名声，凭什么别人欺负我，你们让我谦让，我骂别人时你们就骂我欺负人。凭什么所有人都能把我踩在脚底下，我也是个人啊，你们他妈的算什么东西。”
　　我摇摇晃晃地看着眼前，才发现我始终拉着一个人的胳膊，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那轮廓有种熟悉的感觉，“徐长卿，怎么可能，徐长卿怎么会出现在现实里，我不会是穿越了吧，呵呵。”我笑着说，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吐了出来。
　　呕吐的过程中，有人拍打我的后背，“吐出来会舒服些。”他说。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我还没来得及说出接下来的话，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再次拥有记忆是在街边的长凳上，耳边是车辆经过的声音，还有阵阵凉风吹过脸颊，夏末秋至的风最适合恋爱，我感觉自己倒在谁的肩膀上，有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我的嘴角，“臭流氓！占我便宜。”我大喊。
　　“对不起。”他礼貌地将手收回。
　　“没事。”我说，将他的胳膊紧紧抱在怀里，“好舒服的风。”我能感觉到盖在我身上的西装正在慢慢滑落，被他一把拉住，挂到我身上。
　　“你还有力气打电话吗，可以联系下你的家人吗？”他问。
　　“哦，对了，还没给秦兰打电话，我得问问她后来跟老王怎么样了。扶我起来。”我被他轻轻扶起，“你知不知道老王是谁，他是个坏人，看着他的姐姐欺负秦兰，就像穆磊看着她的妈妈欺负我，你们男人怎么都他妈那么怂啊。”我从包里掏出手机，两眼用力对焦才看清屏幕上的字，我拨通电话。
　　“喂！我的小祖宗，都几点了，你在哪儿啊！穆磊跟我都急疯了，要是再联系不上你，我们就该报警了！”电话那头是秦兰急促的声音。
　　“哦，我爱你，秦兰。”
　　“我的妈啊，你是不是喝酒了，你在哪儿，我跟穆磊去接你。”
　　“别他妈跟我提穆磊，你，告诉她我在哪儿。”我把手机递到他眼前，他接过。“我们在晴川东路，人民银行楼下。”
　　“啊，这怎么还有别人啊，请问您是哪位。”
　　“我叫林曦，麻烦你们来接下她时，顺便给她带个外套。”
　　“好的，我马上过去，给您添麻烦了。”秦兰脑子里思索着这个熟悉的声音，“您是晴城大学的林老师吗？”她问。
　　“嗯，是我。”听到对面肯定的答复，她马上变得正经起来，“林老师好。”她说。
　　“她手机快没电了，你方便记下我的电话吗？”
　　“方便，林老师，老方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