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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拜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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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端来熬好的药,齐嬷嬷小心翼翼地喂着,魏凌清平日里最怕喝药,可这次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景弋的药方着实厉害,配得上他恃才放旷的性子,魏凌清退烧后逐渐安稳,傅若华也熬不住睡他在身边。
魏江行没有带魏凌清回王府,因为他一见到自己就会躲在傅若华身后,他身上的伤已经结痂,体内的毒也已清除,景弋说之前太医院的庸才只知道他因难产身体受损,药不对症,才导致他一直体弱多病,今后慢慢调理会有好转。
草长莺飞,风和日丽,御花园的花都开了不少,傅若华召集宫人一起为魏凌清抓蝴蝶,宫人们对公主扑蝶的技艺佩服不已。
那是当然,前世本公主比现在还厉害,吃喝玩乐哪一样不精通?
傅若华如是想,把捉到的蝴蝶放进用纱帐围起来的凉亭里,坐在里面的魏凌清高兴地合不拢嘴,在他追随的目光中,蝴蝶渐渐落在纱帐上,形成了四个字。
愿君长乐。
“哇,华儿妹妹你好厉害,这是怎么做到的?”
魏凌清很久都没有这般开心,博君一笑,傅若华自觉幼稚但却值得,更何况前日她偷听到父皇和信王商议带魏凌清回府的事宜,思来想去,为了他日后平安,她得狠下心让他面对一些事实。
“我用花蜜写字,蝴蝶喜食花蜜,自然飞了过去,凌清可喜欢?”
“喜欢。”
“愿君长乐,福履绥之。”
“和华儿妹妹在一起,每一天都快乐。”
“可是凌清,快乐是短暂的,想要长久的幸福,还要靠自己争取,我们都需要回到自己的位置,成为心中的自己。”
傅若华还是说出了口,给魏凌清一个甜枣之后。
魏凌清眼眸低垂,再次抬起头时,一片清明。
“如果是华儿心中所愿,凌清愿回王府。”
两个小小的人儿,在亭中相拥。
花蜜风干,蝴蝶亦不再留恋,微风荡起,从缝隙中逃离。
向更远的天空。
傅若华亲自准备了一车的东西,魏凌清喜欢吃的糕点,用惯的文房四宝,爱穿的衣裳,桂花、晨露,棋盘、陀螺、九连环,还有过节时他们一起做的走马灯和兔儿爷,琳琅满目,数不胜数,直到马车装不下才被齐嬷嬷叫停。
傅若华没有亲自送魏凌清,只是临行前对魏江行好一通威胁,若魏凌清再受半点伤,她就会带他回来,再也不会送走。
魏江行蹲下身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郑重地说:“凌清是我的孩子,我和阿聿都会好好待他。”
是啊,他最终还是要回到自己父母身边的,信王妃只是病了,她那么爱自己的孩子,是傅若华亲眼所见的。
魏凌清还是会长成如前世一般美好的人,温柔明朗。
可她还是舍不得。
“花草的命也是命,再不手下留情,这御花园的花都被你薅秃了。”
日暮昏黄,来人的影子遮盖在傅若华手中的碎叶残花,鲜活的生命犹如被黑暗吞噬,正如没有魏凌清在身边的日子。
不看也知道是谁。
傅若华拍拍手,懒洋洋地抬头向右瞥去,景弋的身姿因高度差距更显修长,正居高临下笑眯眯的俯视着她。
边整理衣摆起身,边小声咕哝:“还和前世一样,没有礼数。”
“你不是也一样,不思进取。”
声音这么小,他居然听到了!
傅若华顶着被景弋拍打头顶的折扇,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对面的人。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还有他这句话是何意?
他了解我,准确的说了解前世的我。
傅若华心底一阵慌乱,细想起前世景弋被父皇封为国师,上可占星卜卦,下可排兵布阵,擅医术,更是有一身绝世武功。最诡异的是,他一直是少年的模样,俊逸潇洒,神秘莫测。
见小姑娘眼珠乱转,嘴闭得严实,景弋眼神微妙。
她还没想明白,对面的人居然俯身伸手捏住她肉嘟嘟的脸蛋。
“之前我想收你为徒,可是整日追着你跑,你像躲鬼一般躲着我,重活一世公主可是想通了?我的美貌是否依旧在你心中起作用?”
他这话说得无比轻松,如前世一样的玩世不恭,傅若华却惊得瞬间竖起汗毛。
“景弋你,你你你你,你都知道?还是,你也死了?”
“你才死了呢!以我的本事,知道这些再自然不过。”
这一世,傅若华想过要拜景弋为师,只是之前想要多陪伴凌清,因此搁置。既然景弋知道自己重生的事情,倒省去一些麻烦。
“我拜师,你倾囊相授!”
“这就是你拜师的态度?”
景弋的折扇往她头上敲来,她本能地躲开这一击。
景弋却凑近宠溺地揉她的头,“看来你都忘了当时我为何想收你为徒,罢了,既然有人渡你,你便去做你该做的事。”
“什么渡我?你这个老妖怪在说什么?”
傅若华心中隐隐有丝预感,景弋定是知道她为何重生,因何重生,而且和那件事有关。
她脑海中莫名出现那名女婴的画面。
“嗬!公主前世可是口口声声说心悦于我,终于忍不住心中所想直接叫我老妖怪了?”
“那不过是想让父皇取消指婚找的蠢笨借口罢了!”
“可有人却是当真了的。”
“谁当真了?不是,你莫要转移话题,我到底为什么能重活一世?”
“有人种下因,有人承受果,而你,成为你心中所想之人,真相就会浮出水面,你既然想拜师,我应下便是。”
傅若华匆忙拽住景弋转身的衣袖,“我再问最后一句,是因为魏凌清吗?”
“我只能说,你因魏凌清而复生,也为魏凌清而重来。”
景弋说得模棱两可,但傅若华思考再三后却醍醐灌顶。
魏凌清,魏凌清。
前者是死去的她,后者是活着的他。
是因她而生,为他而来。
可在前世的大婚之日,他的模样是恨她入骨,还亲手杀了自己。
其实,她也该死。
“嘶…”
傅若华捂着吃痛的额头,望着景弋正收回去的折扇。
又中招了。
景弋叹气,转身离开,但他的声音却无比清晰:“莫要乱想,脱离事实本身而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愧疚,是你的伪善与无能,也是纵容加害者脱罪和不知悔改,傅若华,上一世你安于享乐,不争不抢,可结局如何?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她明白景弋的话,从这一世出生那日便明白透彻,所以要改变。
“你说得对,本公主知道该怎么做,谢谢你!”
“是不是该叫我这个老妖怪师父了?”
傅若华被这句玩笑话顿时抽离出复杂的情绪,对着景弋的背影喊道:“等你真的老了我再叫!”
“那我可能等不到喽!”
他的声音还在耳边,可人已经消失在转角。
前世的傅若华一心想做虚有其表的废柴,原因有二,其一傅薪称帝后封她为宸光公主,地位超然,集万千宠爱为一身,那时的她不知信王一家遭受的苦难,整日没心没肺地活着。其二,她的母后沈心怡在生活中很少关心她,但又对她十分严格,希望她成为一个知书达礼、温良恭俭的公主,然傅若华无法违逆本性,又想得到母后的夸赞,只能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性情有时十分割裂。
表面上,她是人人羡慕的天潢贵胄,父皇赐予她的特权更甚于作为太子的傅子墨,实则,她常常渴望母后对她的爱与关怀,愈渴望,愈容易受到伤害。久而久之,傅若华便学会以享乐麻痹自己心中所求,直至无所求。
因此,这一世她很少去永安殿看望沈心怡,有前世之因,亦有今世宋知聿丧女的隔阂。
可能也是这个原因,上一世的母后很难面对自己吧,所以她更喜欢皇兄。
罢了,傅若华,前世你就已经不再贪恋,此生只管活出自己吧。
永安殿,佛堂。
沈心怡一身素衣,气息沉稳,闭眼跪在佛前,手持沉香木的念珠,一颗一颗捻动,循环往复,无声诵念。
“娘娘,那边有动静了,听闻丁忧期已满,圣上有意让其留用都城。”
孙嬷嬷倒是没有变化,仍然腰板硬朗,精神矍铄,躬身禀告时刻意放低声音。
沈心怡没有睁眼,只是淡淡道:“知道了。”
发觉孙嬷嬷并没有离开,叹气欲起身,孙嬷嬷赶紧上前搀扶,沈心怡将左手搭在她的腕上,右手捋了捋鬓角,慢慢走出佛堂,才缓缓开口:“那丫头又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了?”
孙嬷嬷尴尬一笑:“奴婢不敢置喙,就是听说公主殿下拜师学武艺,每日天未亮便起身练功,圣上还为殿下专门设了练功房。”
言语间,二人已走入寝殿,孙嬷嬷伺候沈心怡净手后,命宫人端来摘好的金菊,沈心怡将花一支支修剪好插入瓷瓶中,金蕊流霞,玉瓣含香,轻手抚摸,摇曳生辉。
“想必不长久,闹腾不了几日,随她去吧。”
似是没有耐心,沈心怡收回手用帕子擦拭,又问:“近日子墨的功课如何?”
“比以往用功不少,这林大学士真是年少有为,才华斐然,教授大皇子果真有些手段,圣上都夸他学问见长。”
沈心怡脸上终于浮出浅笑,侧卧在榻上闭目养神,一手托颊,一手指尖轻点,像是在思索,又觉将入梦,慵懒地说:“这两个孩子没有一个省心的。”
前世里,景弋便看出傅若华的骨骼体质是天生学武之材,奈何她嫌练武太苦,连一招半式都不肯学。而如今她已坚持三月有余,起早贪黑,未曾倦怠一分,景弋都觉得要对她刮目相看了。傅薪以为她只想习武强身,哪知道当景弋问她想学何种身法和武器时,她竟说只想学霸道杀人的武功,没有一丝犹豫。这可激起景弋的兴致,将傅若华安排得满满当当,无所不用其极,堪称心狠手辣。
在选武器时,傅若华看到架子上的流云剑。
那柄杀她的剑。
回想那一幕,还是心有余悸。
“怎的,又看上了这剑?”
傅若华没有吱声,景弋嘲弄道:“还是说你怕了?”
“谁怕了?”
说罢,傅若华“唰”一声,拿起面前的流云剑,手掌瞬间冰凉。
景弋用折扇指了指架子上方的另一把长剑,解释道:“其实,流云剑是子母剑,你手中的这把是子剑,短小却厚重,以锤炼根基,剑身似棱刺,亦适合近距离刺杀,母剑则薄长而柔韧,以精进身法招式,可大开大合,亦可飞沙走石,等你二者皆贯通,便可双剑合用。”
傅若华抬头瞪着景弋道:“那你前世为何不说这般细致?”
“哟嗬!那时你给我机会说了吗?看着大小合适,又知我比较宝贝它,你便抢去送给了你的小姐姐。”
景弋言语中的调笑意味太重,不知是哪个词触碰她的神经,脸颊莫名生出几抹红晕,气汹汹地大步离开。
一口气跑到长乐殿,傅若华咕嘟饮下一壶桂花露,才觉得不那么心浮气躁。魏凌清搬回信王府后,傅若华也向傅薪要了自己的宫殿,一下子两个小家伙都走了,让傅薪心中空落落的,时常怀念从前的日子。
再次端详手中的流云剑,感觉它冒着森森寒气,傅若华决心不再将它赠与魏凌清,一来是觉得和魏凌清相处下来,他更喜文,且身子那般羸弱,学武吃力些,二来,她也是真怕了,怕这一世,她又死在他的剑下。
傅若华从未想到,曾杀她的利器,将来斩杀敌人无数,也保护了她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