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须眉》清风与我坐

9、礼物

　　正月初一，雪花纷飞。

　　是傅若华与魏凌清的生辰，在每年的国祚盛典之前，沈心怡告诉傅若华不宜铺张，但她知道并非是这个原因，而是没有心思，更不愿招摇，不愿在这个祭奠亡灵的日子与她庆祝。

　　但父皇还是会送他们生辰礼，再陪他们一起吃长寿面。

　　可他们第六个生辰，怕不能一起过了。

　　傅若华坐在皇宫最高的城墙之上，红色的斗篷在皑皑白雪中显得高傲又孤独，她遥望信王府的方向，抚摸腰间的流云剑，怅然若失。

　　奇妙的是，一度生怖的这把剑，到如今却成了思念魏凌清的物什。

　　魏凌清离开后，他们未曾见过一面，他的消息都是从景弋口中得知，说他身体养的很好，现在每天只需喝一副药。说他如今学问究习颇深，信王请来的教书先生前阵子向他请辞，称以郡主现在的学识，其授业已难达郡主求知之需，先生临走时还曾惋惜，郡主若为男子，将来必定大有作为。还说信王妃心性平稳许多，对魏凌清更是关爱有加，悉心呵护，除了不能出府，他们一家三口十分享受如今的温馨生活。

　　想来他是幸福的吧。

　　该去给母后请安了。

　　每年生辰她都会去，但很难得到沈心怡的只言片语，已然二十一载，傅若华早已习惯，甚至是漠视。

　　只是走马观花，行之无实。

　　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正因为母后的漠视而伤心，想回头找她倾诉一番却发现母后在自己宫中的后花园里祭奠着什么人。

　　不料被孙嬷嬷察觉藏在树后的她，结果被母后训斥，又教她再端庄些、优雅些。

　　那时她看着母后眼角的泪痕，不觉心生愧疚，灰溜溜地走了，已然忘却自己要说什么。

　　现在想来母后祭奠的应是信王妃的女儿罢。

　　也是因为前世太执着，自小就天天喊着找母后，她才会和魏凌清错过那么多时光。

　　这一世不会了。

　　想每时每刻缠着自己的母亲是每个孩童表达爱的一种方式吧，而如今，傅若华假模假式、规规矩矩地请完安，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吃完他父皇让人准备的长寿面，赖在光华殿不肯走，哪还会盼着与母后过生辰。

　　有些事情，一旦时候过了，就不再那么需要。

　　“父皇，儿臣送给凌清的毛笔您交给信王叔了吗？”

　　傅薪神秘一笑，手伸入怀中，在傅若华期待的注视中取出一方锦帕，说道：“清晨退朝后朕就郑重交给信王，他也带了凌清赠与你的生辰礼。”

　　“锦帕？”

　　青色锦帕柔软丝滑，上面还绣了两只蝴蝶和四个字。

　　愿君长乐。

　　傅若华摩挲着这四个字，心想还真是心有灵犀呢，随后又不禁“噗嗤”一笑：“凌清还学会了女红，可谓是颖悟绝伦，技艺高超啊！”

　　傅薪佯装嫌弃道：“哪像你，没有一点女子模样！”

　　心中也是暗忖，他该不该提醒阿兄，可不能真把凌清教成女子哩，哎，自己的闺女成天舞刀弄枪，他的儿子绣艺精湛，真是造孽啊！

　　傅若华喜滋滋地将锦帕叠好收入怀中，然后支着下巴挑眉望向她的父皇：“那个…父皇，儿臣能否再向您讨要一份生辰礼？”

　　“哦？说来听听。”

　　“明日早朝后父皇能让信王带凌清进宫吗？儿臣想同他补过生辰。”

　　傅薪抚摸着女儿的头，叹气道：“朕帮你问问他，但不能保证可以，毕竟信王妃的情志才刚刚有所好转，她每日都需凌清陪伴在侧，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对凌清来说，亦非好事。”

　　“我明白的，谢谢父皇”，傅若华失望地说道，而后又灵机一动，山不来就她，她就山是可以的吧，“父皇，那您准我出宫吧，以我现在的武艺可以悄无声息，来去无踪，绝对不会惊扰信王妃。”

　　见傅薪犹豫，紧接着又说：“您若不放心，再安排几个高手陪着我去，可以吗？”

　　傅若华恳求心切，傅薪不忍让女儿度过一个留有遗憾的生辰，抱起眼前晃动着他手臂的小妮子，笑道：“人给你安排，但你偷摸去信王府的事情，朕得事前告知你王叔，他也好有个准备。”

　　“好啊好啊，父皇您对我太好了，您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傅若华欢喜地搂住她父皇的脖子，在他耳边夸赞着。

　　傅薪作为皇帝，前朝遗留下太多隐患，每日呕心沥血，唯有和女儿一起时才会觉得轻松无比。

　　此刻只想作为一个平凡的父亲，享受这短暂的放纵。

　　长乐殿的后花园，厚厚的积雪压倒一片片细竹，傅若华缓缓伸出右手，纤细白皙的手指划过松软的雪，指尖冰冰凉，可她非但没有收回，而是将压弯的竹条往更低处压去，竹叶像是匍匐在雪地中，又反抗着不愿屈服，等待时机，触底反弹。

　　积雪被竹子打出的刚风震散，已经放晴的天空雪花飞扬，照在太阳下晶莹剔透，转眼间竹子俨然挺拔如初，葱郁苍劲，却没有一丝得胜者的倨傲。

　　它们清高，却不傲慢。

　　傅若华很是喜爱。

　　“属下羽锋、羽铮拜见公主殿下。”

　　眼前跪着行礼的两人，不正是双生子风筝兄弟嘛，只是比上一世出现的早了四年，但两人的模样与上一世没有差别，一样的面无表情。

　　果然，父皇早已替她谋划，此兄弟二人武艺极高，轻功更是了得，都没看见刚刚是如何跪在她面前的，踩在雪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只是前世自己不争气，爆殄天物，错把珍珠当鱼目，整日让他们捉鸟扑蝶、杂耍斗趣，现在都替他们叫屈，想来他们是真能忍啊，已然不能用忠心二字诠释。

　　“簌簌…”

　　竹叶上还残留的积雪忽而洒下，落在二人的肩膀上，他们一动不动，傅若华才猛然从回忆中惊醒。

　　有些不自然的轻咳几下：“二位跟着本宫可能无法功成名就，但我保证至少不会辱没你们的本事。”

　　“誓死效忠公主！”

　　“死就不必了，本宫的人都要全须全尾的，眼下有一事非常重要，需要你们长期帮忙。”

　　“帮忙不敢当，公主尽管吩咐！”

　　说话的是兄长羽铮，稳重可靠，刻意隐匿骨子里的杀伐之气，不是他隐藏的不好，而是因这一世的傅若华习武的缘故，还是有所察觉。

　　“此事先不着急，你们先去熟悉熟悉长乐殿，本公主出宫时再跟着我，没必要时刻跟着，冬日寒风刺骨，怪冷的。”

　　傅若华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她得去光华殿等父皇下朝，若是信王同意带魏凌清入宫，她暂时就不用偷偷摸摸潜入信王府了。

　　“信王说要回府与王妃商议。”盼来盼去，傅若华就等到傅薪的这一句话。

　　傅薪看着女儿失望的表情，话头一转：“华儿想不想见林大学士？朕今日召见他与你皇兄过来，考查子墨近日来的学问，顺便华儿看看是否喜欢林渊，朕让他一并教授你。”

　　“就皇兄的那点子智慧，父皇你考一两句估计也到顶了，不过林大学士儿臣倒是很好奇，闻名不如一见，那我跟父皇一起去！”

　　听傅若华没有半点规矩的话，傅薪也只是大笑一声说：“你这话可不能让你母后听见。”

　　说到这林渊，是傅薪开国恢复科举后第一位状元郎，寒门出生却不卑不亢，学识深厚却不迂腐守旧，善于思辨且手段非常，年纪轻轻就被傅薪擢升到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位置，日常还教导傅子墨学问。

　　听说他相貌非凡，就是为人冷清了些，上一世一听到课业撒腿便跑的傅若华从未见过他，跟着父皇见识一下也不错。

　　“前朝因何灭亡？我朝当有何警示？”

　　傅薪称只考问一题，但这一题着实不好答，虽如今傅子墨已十二岁，但也是近几个月才开始认真向林渊求教，于他而言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傅子墨低着头，眼睛却向上瞟，双手握拳，手心满是汗，思索半晌才支支吾吾开口：“因、因赵伏暴虐，引得天怒人怨，儿臣觉得最根本的问题是其父赵淳之只有他这一子，无人与其相较，故不能择优立储，还有就是他遇到了英伟不凡的父皇。至于我朝…我朝在父皇的治理下，定能安邦定国，百姓安乐。”

　　傅薪愠怒。

　　果然，傅若华被她皇兄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笑得快憋出内伤，不是看父皇正在气头上，还有堂堂林大学士低头不语的模样，她定是笑出声儿来。

　　“请圣上恕罪，臣不是为大皇子开脱，平日里这些问题他都能答上来，虽不是出出类拔萃，但也能言之有物，今日怕是面对圣上有些紧张。”

　　傅若华觉得此话不作假，她从前面对母后时也会有这般心境，越想努力证明，越出错。思及此，她甚觉公平，她与皇兄都有偏爱自己的人。

　　可林渊表面上说和，心内惊觉这皇子城府似是有些深，平日教学中憨态可掬，不显山露水，今日却窥见一斑。

　　而傅薪盛怒的表情之下亦若有所思。

　　傅若华只觉气氛忽然不对，一边用手轻轻给她父皇顺气，一边说道：“其实儿臣觉得皇兄比往日刻苦许多，想必大学士也费了许多心力，不若您再收了我这个徒弟，便能看出皇兄的好来！”

　　傅薪登时没了脾气，在林渊笑呵呵正准备糊弄过去时，就听傅薪说道：“也好，你兄妹二人都该充实学识，好明白自己所说为何！”

　　没等林渊反应，便听到宫人禀报，信王携泽澜郡主觐见。

　　傅若华喜出望外，俨然忘记父皇让她也学习的话，向殿外飞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