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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中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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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心怡在其宫中建了一座佛堂,整日念经诵佛,依旧不肯出宫门。
大宸五年二月二,春泽万物,各地的百姓喜气洋洋迎接春耕节。
引龙回,求丰年,驱邪祟,财源进。
皇宫一扫往日冷清,春耕节后圣上要册封兵部尚书之妹兰绮山为妃,这几年傅薪从未动过选秀的心思,朝局所迫,这后宫终于添人了。
皇后的永安殿寂静如初。
后花园中,春色撩人,杏雨梨云。
魏凌清被傅若华牵着藏在假山中,宫人心急如梵,到处找人。
“华儿妹妹,我们再不出去齐嬷嬷会着急的。”
傅若华一直都没有接受这一世被魏凌清这般称呼,一则魏凌清比她出生晚,二来就他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身板凭什么叫她妹妹?
魏凌清抬眸,眉如翠羽,一双丹凤眼流光四溢,春寒料峭,他们跑得匆忙没有穿斗篷,原本苍白的小脸,被冻得微红。
傅若华搓搓手掌,轻轻捂在他的脸颊上,小声说道:“可我知道你今日不想喝药,我们再藏一阵子,过了午时,你就可以躲过这一顿,当做是休沐日,百官都有休沐,我们自然也得有。”
“可齐嬷嬷会生气的。”
“她生气也就是一时,我想让你活得畅快些,不要顾及那么多,少吃一顿药又死不了。”
听魏凌清这般说,傅若华嘴比脑子快,说罢又快速拍自己的嘴,“哎,呸呸呸,不提那个字。”
魏凌清也跟着她憨憨地说:“呸呸呸!”
傅若华还在捂他脸的另一只手随着他的话语轻轻起伏,顿觉温暖。
前世,在傅若华的记忆里六岁才与魏凌清相遇,不知是记不清此前的事还是这一世有所变动,而今他在自己身边平安长大,真好。
“哎呀,脸蛋捂热了,鼻尖又这般红,咦?凌清,你的鼻尖有一颗痣,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什么是痣?”
“痣就是你身上所有美好汇聚在这一点,好让旁人发现并欣赏它。”
“有么?可我没发现。”
“我发现就好了。”
“华儿妹妹你冷吗?我也给你捂捂…”
“我壮如牛,不冷不冷…”
春风忽柔,柳叶轻拂,池塘里的鱼儿似是活跃不少。
二人回光华殿时,太阳都西沉了。
一边商量着吃什么糕点,一边走入内室。
“什么?王叔你要带凌清回府?”
信王夫妇回来了。
原本要赶在魏凌清五岁生辰前到都城,途经路上遭遇大雪又停滞了一月,宋知聿想见他。
傅若华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阻止。
她都看见魏凌清临走时偷偷抹眼泪了。
也阻止不了。
“父皇,明日您带我去信王府吧 。”
傅薪看着躺在榻上百无聊赖的女儿,宠溺地摇着头:“凌清才离开两个时辰,你就想他了?”
“嗯嗯,毕竟是我养大的孩子。”
傅薪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走向傅若华嗤笑着:“呵!你这小妮子,一句话就敢抢齐嬷嬷的功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七老八十了。”
傅若华怕黑,尽管她的灵魂已经二十岁了,赤峰山洞外的那一夜,不仅是宋知聿的魔障,也是她的噩梦。
将近子时,光华殿明亮如昼,傅若华睡不着,闹着傅薪要陪她父皇一起批奏折。突然听到外面守夜的小福子通报:“圣上,信王来了。”
没等傅薪回话,就听见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阿兄何故这般模样?”
“烦请圣上快传景弋过来看看。
信王顾不上说清缘由,他双手颤抖,轻轻打开裹着魏凌清的披风。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让跑过来的傅若华不禁倒吸凉气,魏凌清胸口血肉模糊,皮肤碎片与里肉四处粘连,还有数不清的小水疱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起伏着,蠢蠢欲动地仿佛转眼便要炸开。
是谁伤了他!
傅若华目眦欲裂,双手颤抖,不敢触碰魏凌清。
景弋是同信王夫妇一道来的,原是在清城山清修,当时魏江行带宋知聿外出寻医,是为寻此人。他医术高超,性情恣意,奈何为人懒散不愿出世,此次同意回都城,也是因为与宋知聿的关系。
傅薪让其任太医院院判一职,见推脱不掉,便顺势应下,又听傅薪说傅子墨时常发烧梦魇,劳烦他诊治一二,便留宿宫中。
景弋的住处距离光华殿不远,可傅若华只觉像亡灵等待轮回一样漫长,看见信王怀里的小凌清满眼泪汪汪,小小的牙齿咬紧嘴唇,仔细听的话,鼻腔有隐隐的呜咽声,她心疼得快碎了,这几年她如珠如宝捧大的小孩,连块皮都没蹭破过,何曾受过这种伤?
“王叔,到底发生何事?凌清为何伤的如此之重?”
魏江行看到气势汹汹的傅若华不禁一愣,她的神情不似五岁孩童该有的。
他没有回话,只是抬头望向傅薪,随后傅薪命人带走傅若华。
“我不走!别碰我!”
傅若华在内侍怀中拳打脚踢险些没有站稳,正好与闻讯赶来的齐嬷嬷碰上,嬷嬷年事已高,傅薪不忍她走的匆忙受累,原本打算明日再送她回信王府,看着小公主气鼓鼓满脸泪花,心下一软接过傅若华走了进去。
抱着魏凌清的人换成齐嬷嬷,身边还有傅若华守着,魏凌清再也忍不住疼哭了出来。
“小郡主,不要怕,等景大夫过来你就不疼了,等你好了嬷嬷做你最爱吃的枣泥酥。”
齐嬷嬷眉头紧锁,满眼心疼,用帕子柔柔地给他擦眼泪。
魏凌清想回话却控制不住灌进口中的泪水,反复克制后才混着哭声“嗯”了一声。
景弋终于赶来,清风道骨,青衣飘飘,见魏凌清的伤没有一丝表情,没等信王说明,塞给魏凌清口中一颗药,手下已经开始利落地清理伤口。
虽然魏凌清因药的作用昏睡过去了,但面对这残忍的画面,除了景弋镇定自若,其他人的心都被他救治的动作狠狠牵动,傅若华甚至忘记呼吸。
“好了,一会儿可能会发热,按这个方子抓紧去熬药,孩子身边一定要人守着,千万不能再触碰到伤处,养护得当,以后也不会留疤。”
众人皆松了口气,信王抱拳感激,景弋不甚客气道:“借一步说话”,随后拂袖转身。
齐嬷嬷吩咐着宫人忙里忙外,没有注意傅若华也悄悄跟了过去。
“景兄弟,是凌清…”
“先说说他怎么烫伤的吧,他的伤非沸水不可致。”
信王还未说完,就被景弋打断,表情和先前给魏凌清上药的淡定模样一般无二。
傅薪难以置信地望向信王,而信王深呼一口气心痛地说道:“原本一切都好好的,阿聿还为了给凌清补过生辰做了一桌子的菜,后来…后来凌清说想喝桂花露,阿聿就亲自带他去厨房煮。”
“等我赶到时,汤瓶里的水洒了一地,阿聿疯了似的扒着凌清的衣服,而凌清已经被烫伤。”
信王缓了缓情绪接着说:“一路上无论我怎么哄问,凌清都不吭声,具体的缘由我并不清楚。”
“我嘱咐过你,师姐虽有好转,但不能再受刺激,好好查查你府中之人。”
景弋语气不耐,真是不留一丝情面,信王心中有愧,回道:“我亦有此打算。”
信王准备离开,却听景弋冷冷冒出一句:“他中毒了。”
这可吓坏对面的两个人,“中毒?”
“中毒不深,只是余毒,还好遇到了我,等他外伤好后给他开几副药便可清除。”
有了这句话,二人又将提起来的心脏放回肚子里了,傅薪总觉得这景大夫是故意戏耍他们的。
“有意思的是,他所中之毒,是百日红。”
景弋话锋一转,他们二人又惊诧地看向彼此,没有注意到景弋嘴角浅浅勾起,躲在角落里的傅若华可是看得清楚,没想到这人如此腹黑。
百日红是上百种红色毒物炼化而成,毒粉却是无色无味,极为罕见,中毒之人亦无表症,五脏六腑行血逐渐变缓,直至百日后僵死,因此又称僵尸散。中毒前三日可查,三日之后毒素便渗入内里,便再难发觉,寻常医者以血虚之证医治,最终逃不过死亡。
景弋的表情为何如此玩味,信王立马给了傅若华答案:“五年前阿聿就是中的此毒,而且也是余毒。”
“这也正好印证我的猜测。”
看着傅薪二人愿闻其详的表情,景弋不再卖关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啪”一收,在掌心拍了两下,缓缓开口:“幻空山曾培养过一批死士,他们服用的就是百日红,百日红虽是剧毒,但对一些将死之人来说,可以延长他们的寿命,这些人大多数身患不治之症或是身中另一种无解之毒,以百日红的特性可暂时压制,幻空山的山主会炼制此毒,江湖中人常上山求药,作为交换,得药者自愿成为死士。当年信王带师姐前往清城山时遇到刺杀,就是幻空山的死士,原以为师姐中毒是不小心沾染了死士的毒血,才形成余毒之象,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听到这里二人心中已有答案,表情凝重,耐心听景弋接着说。
“你们想的没错,这孩子的余毒比师姐身体里的还要浅,只能说明师姐所受余毒是在生他之前,他在母体中受到波及,而且时间较短。”
景弋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口干舌燥,打开折扇扑腾几下,不再言语。
“可当年追杀阿聿她们的人当中并没有这批死士。”
信王声音有些急切,推理至此,答案呼之欲出。
“那就是当时王妃身边有人中了此毒,很有可能是亲近之人。”
傅薪接着信王的话下了定论,令人毛骨悚然,不敢再深想下去。
景弋好似也知现在继续说下去不一定是好事,便随意拂了拂手,“我去看看师姐。”
傅若华站在门后有点腿麻,见景弋要出来,提着裙摆便撒腿就跑,看见那笨拙的背影,景弋摇头轻笑。
回到寝殿,傅若华大口喝下一盏桂花露,身边的宫人又给她添了一盏热的,她定定看着手中的茶盏,又想到魏凌清的伤。
眼神飘向榻上还在昏睡的魏凌清,才思索起刚才听到的内容。
当年的事情,她是目前唯一一个清醒的目击者。
到底是谁中毒了?
为什么中毒?
又怎么被信王妃沾染?
中毒之人与刺杀之人是否有关联?
傅若华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那日她们经历三次追杀,但每一次都是不同的人,这其中除了前朝皇帝赵伏的手笔,感觉还有另一波人。
查出中毒之人说不定有所眉目,幻空山,是个重要线索。
还有,信王妃竟然是景弋的师姐,他从未告诉过自己,傅若华想起前世与景弋之间关系有些复杂,那时为了不嫁给魏凌清,她大婚前还找景弋让他做驸马,如今看着他的行事做派,当初的决定有点草率。
前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凌清此次受伤的事情亦是,还是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比较安全。
“公主,时辰晚了,你莫要饮得太多,有我照顾郡主,您去歇息吧。”
齐嬷嬷声音疲倦,老了还要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傅若华也有点心疼她,“嬷嬷,我自小与凌清一起睡惯了,他不在身边还不习惯哩,我陪你一起守着他。”
药效慢慢退散,魏凌清时而无意识呻吟,时而清醒抽泣,傅若华在他清醒时一直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凌清,今年生辰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我…”
“别别别,不用你说话,我猜你答,若我猜对了就捏一下我的手,没猜对就捏两下,嗯…是和甜食有关吗?”
凌清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此时染上泪水更显无辜,望向傅若华却有些羞赧,然后轻轻捏了两下她的食指。
天呐,他的手和他的身高一样都小傅若华半截似的,娇嫩可爱的不像话,明明都是五岁,怎的差别这样大。
“那…是想要什么小玩意?”
又捏了两下。
“你不会想要什么字画孤本吧?”
捏两下。
“嗯?那和我有关?”
话音一落,魏凌清的痛楚再次袭来,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嘴唇有一排小牙印,却不忘捏傅若华的手。
力道有点重。
是一下。
傅若华的手覆盖住魏凌清的小手,顿时一阵心酸,眼泪不自觉流下来,说不出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