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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审判长的微笑陷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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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在断墙后坐下,艾德林就来了。
他没带随从,也没穿那身白袍,只披了件灰斗篷,手里端着个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汤,还冒着气。他脚步很轻,像早就知道我们会在这里。
“圣女大人。”他微微低头,声音平稳,“您该用膳了。”
瑟莉娅没动,也没看他。我盯着艾德林的手,他递汤的动作很慢,指尖在碗沿轻轻划过,像是在确认温度。他把汤放在她脚边,然后退后半步,站定。
“教会的规矩,还是这么严?”我开口。
“是关心。”他纠正我,语气没变,“圣女的身体,关系到净化进程。”
我没接话。他转头看我,眼神平静,嘴角带着一点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表情,用来掩饰真实意图。
“你也饿了吧?”他问我。
“不饿。”
“那可惜了。”他说,“这汤熬了很久,加了能稳定数据波动的草药。”
瑟莉娅终于动了一下。她伸手去拿碗,动作很慢,像是在等什么。我看着她指尖碰到碗沿,然后停住。
“凉了。”她说。
“我再热。”艾德林说。
“不用。”她端起碗,没喝,只是捧着,“你亲自送,是怕别人手脚不干净?”
“职责所在。”他说。
我站起来,走到她旁边,伸手想接过碗。她没给,反而往怀里收了收。我看了她一眼,她没看我,视线落在汤面上。
“你什么时候开始管送饭这种事了?”我问艾德林。
“从系统判定你为高危变量开始。”他回答得很直接,“每一次你靠近圣女,她的数据稳定性都会下降。我必须确保她摄入足够的稳定剂。”
“那你应该拦着我,而不是送汤。”
“拦不住。”他说,“所以我换了个方式。”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我,眼神没闪,语气也没起伏。但我知道他在扫描——不是用眼睛,是用藏在袖口里的感应器。他的手指在斗篷下轻微移动,像是在调整频率。
瑟莉娅突然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打断他的动作。她放下碗,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瓶,拔开塞子,往汤里倒了一点液体。动作很快,但没刻意遮掩。
艾德林的眼神动了一下。幅度很小,几乎看不见,但我注意到了。他没阻止,也没问,只是静静站着,等她做完。
“现在可以喝了?”她问。
“请便。”他说。
她没喝,把碗推到我面前。“你先。”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艾德林一眼。他没反应,像一尊雕像。我端起碗,凑到嘴边,闻了闻。没异味,也没异常波动。我假装喝了一口,其实嘴唇根本没碰到汤面。
“味道不错。”我说。
艾德林点头,没说话。
瑟莉娅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我们该走了。”
“去哪儿?”艾德林问。
“灰烬旅团。”我说。
他没拦,也没追问。只是侧身让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走在前面,瑟莉娅跟在我身后。走出几步,我回头看了一眼。艾德林还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那只空碗。他的手指在袖子里动了一下,像是在记录什么。
我们没走远,拐进一条窄巷就停下。瑟莉娅靠在墙上,闭上眼,呼吸有点乱。
“你给他下的是什么?”我问。
“干扰剂。”她说,“能让监控程序短暂失灵。”
“他发现了吗?”
“发现了。”她睁开眼,“但他没拆穿。”
“为什么?”
“他在试探我们。”她说,“也在试探他自己。”
我没懂,但她没解释。远处传来脚步声,很轻,但不止一个人。我握紧刀柄,准备迎敌。结果转角出来的是洛薇安,嘴里叼着螺丝刀,身后跟着两个灰烬旅团的人。
“你们迟到了。”她说。
“路上有狗。”我说。
“哪条?”
“白袍的。”
她嗤了一声,把螺丝刀从嘴里拿出来。“他最近数据不太稳,老爱自己改代码。教会那边快压不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快觉醒了。”她说,“系统植入的程序开始排斥主指令,情绪模块在复苏。”
瑟莉娅突然开口:“他刚才扫描我时,手抖了一下。”
洛薇安挑眉:“真的?”
“嗯。”
“那有意思了。”她咧嘴一笑,“看来咱们的审判长大人,也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
我没笑。艾德林不是那种会轻易动摇的人。他每一次出现都有目的,每一句话都有计算。他今天送汤,不是为了监视,也不是为了阻拦——他是来确认一件事。
“他想确认你是不是真的会为我冒险。”瑟莉娅低声说。
我转头看她。
“喝那碗汤,对你来说是风险。”她说,“他知道你会替我挡,所以他等着看你怎么做。”
“那他得到答案了吗?”
“得到了。”她说,“而且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洛薇安插嘴:“别在这儿猜谜了,赶紧走。教会的巡逻队十分钟内就会到,艾德林拖不了太久。”
我们跟着她往巷子深处走。路上我没说话,一直在想艾德林最后那个眼神。不是冷的,也不是算计的,而是一种……犹豫。很淡,但确实存在。
灰烬旅团的据点藏在地下,入口伪装成废井。我们爬下去时,洛薇安走在最后,边走边嘀咕:“你们俩真是麻烦,一个数据快崩了,一个心脏是锚点,还非要凑一块儿送死。”
“没人让你帮忙。”我说。
“我是为了看戏。”她说,“你们要是真能把系统干翻,我数据消散也值了。”
据点里灯光昏暗,但设备齐全。几个穿着破旧皮甲的人围在桌前,见我们进来,纷纷起身行礼。为首的是个独眼男人,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划到下巴。
“灰烬骑士。”他冲我点头,“我们等你很久了。”
我没应声。瑟莉娅走到桌边,直接坐下。“计划是什么?”
“先稳住你的数据化。”独眼男人说,“我们搞到了一台旧式稳定器,能延缓崩溃速度,但需要接入你的神经节点。”
“多久?”
“最多三次重启。”他说,“之后机器会过载。”
“够了。”我说。
“不够。”瑟莉娅说,“我们要的是永久解决方案。”
独眼男人摇头:“没有那种东西。除非你能黑进终焉服务器,改写底层协议。”
“那就去改。”我说。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他盯着我,“你要面对的不只是系统,还有你自己。”
“我知道。”
“红瞳那个你,不会手下留情。”
“我也没打算让他留情。”
瑟莉娅突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你听好了,”她说,“进服务器后,第一件事不是找核心,是找我的记忆备份。”
“为什么?”
“因为那是唯一没被系统污染的数据。”她说,“只有通过它,你才能分清哪个‘你’是真的。”
我没问她怎么知道这些。她总是知道得比我多,也藏得比我深。我点头,表示明白。
洛薇安拍拍我的肩:“别紧张,我会给你们开后门。虽然只能维持几秒,但够你冲进去了。”
“几秒后呢?”
“看命。”她说,“不过你运气一向不错,对吧?”
我没回答。运气这种东西,早就在无数次重启里用光了。我现在靠的不是运气,是执念。
独眼男人递给我一个金属手环。“戴上它,能屏蔽部分监控。但别指望完全隐身,艾德林那家伙越来越难糊弄了。”
我接过手环,扣在手腕上。裂纹碰到金属,微微发烫,但没扩散。我活动了一下手指,确认还能动。
“什么时候出发?”我问。
“明天黎明。”他说,“趁系统刷新间隙。”
我没异议。瑟莉娅也没说话,只是走到角落,靠着墙坐下,闭上眼休息。洛薇安蹲在她旁边,小声说着什么,我没听清。
我走到另一头,检查装备。刀、绳索、信号弹、干扰器——都是灰烬旅团提供的,比我自己攒的强不少。我清点完,抬头看见独眼男人站在门口,正望着外面。
“你见过另一个我吗?”我问他。
“见过。”他说,“在第三次轮回的时候。”
“他什么样?”
“和你一样疯。”他转头看我,“但比你冷。他动手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
“他会杀瑟莉娅吗?”
“会。”他说,“如果系统命令他这么做。”
我握紧刀柄,没说话。
“但你不一样。”他又说,“你每次重启,都是为了救她。系统算不到这个,因为它不懂什么叫‘不想让她死’。”
我没接话。他拍拍我的肩,转身走了。
夜里我睡不着,坐在火堆旁发呆。瑟莉娅走过来,坐在我旁边,递给我一块干粮。
“吃点。”她说。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没什么味道。“你记得第三次轮回的事?”
“记得。”她说,“你偷了龙骨,炸了王都,最后死在城门口。”
“你怎么活下来的?”
“我没活。”她说,“系统重置了我,但保留了记忆碎片。从那以后,每次你重启,我都会多记一点。”
“疼吗?”
“不疼。”她说,“只是累。”
我没再问。火堆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起来,又落下。她看着火,轻声说:“艾德林今天没上报我们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
“巡逻队没来。”她说,“他故意放水。”
“为什么?”
“因为他看见你愿意替我喝那碗汤。”她说,“那一刻,他的数据出现了波动。”
我转头看她。她没看我,还是盯着火。
“系统不允许情感模块运行。”她说,“但艾德林在违背指令。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
“你觉得他会帮我们?”
“不。”她说,“但他可能会犹豫。那一瞬间的犹豫,就是我们的机会。”
我没说话。她站起来,拍了拍衣服。“睡吧,明天要走很远。”
我点头,目送她走回角落。她躺下后,我盯着火堆看了很久。艾德林的犹豫,到底是程序漏洞,还是人性复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他今天递汤的时候,手指在碗沿多停留了一瞬。
不是扫描,不是试探。
是确认。
确认我是不是真的会为她冒险。
而我做了。
所以他放我们走了。
天快亮时,我听见瑟莉娅在梦里喊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我走过去,蹲在她旁边,握住她的手。她没醒,但手指收紧了,回握了我一下。
我坐在那儿,直到晨光从缝隙透进来。洛薇安第一个醒来,看见我,吹了声口哨。
“深情男主上线了?”她调侃。
“闭嘴。”我说。
她耸耸肩,转身去叫其他人。我松开瑟莉娅的手,站起来活动筋骨。手臂的裂纹还在,颜色深了些,但没扩散。我摸了摸金属手环,确认它还在工作。
“准备好了?”独眼男人走过来,递给我一个背包。
“嗯。”
“记住,进服务器后,别信任何看到的东西。”他说,“包括你自己。”
“明白。”
瑟莉娅也醒了,走过来站在我旁边。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整理了一下我的衣领。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走吧。”她说。
我们出发时,天上刚泛白。洛薇安打头阵,灰烬旅团的人分散在两侧警戒。我和瑟莉娅走在中间,谁都没说话。
快到目的地时,我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教堂的尖顶隐约可见,白袍身影站在塔楼上,一动不动。
是艾德林。
他没追,也没拦。
只是看着。
像在目送。
也像在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