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的信息素不对劲》》暮墨欣

6、破碎的伪装

　　时间凝固了。走廊顶灯昏黄的光线洒下来，将两人僵立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空气里，浓烈的威士忌信息素与那一丝濒临失控、若有若无的白茶清香死死纠缠，如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

　　江驰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脚边那个银灰色的金属盒子上。大脑在短暂的空白之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将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串联起来——

　　那个转瞬即逝、却让他魂牵梦萦的“甜味”；苏言过于苍白的脸色和怕冷的体质；他对气味超乎常人的敏感和排斥；那种刻板到极致的自律和整洁；每次靠近时他那过激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反应；还有此刻，这个绝对不该出现在一个“顶级Alpha”生活中的、象征着某种隐秘需求的注射盒……

　　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一个荒谬、惊人、却又在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的真相！

　　江驰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桀骜不驯光芒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翻江倒海般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巨大谎言欺骗后的茫然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尖锐的刺痛感。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信息素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更加不稳定地翻腾着。

　　“苏言……”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一样，带着明显的颤抖，“这……这是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问题，但这一次，语气不再是单纯的疑问，而是带着一种近乎逼问的、要求得到确切答案的力度。他抬脚，用鞋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个盒子，金属外壳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

　　苏言像是被这声响惊醒了。他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冻结了。他看着江驰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震惊和逐渐凝聚的风暴，看着地上那个如同审判书般的盒子，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完了。全完了。三年来的小心翼翼，三年来的提心吊胆，三年来的所有努力，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一种极致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忽然觉得，也许就这样被揭穿，也是一种解脱。至少，不用再日夜活在被发现的恐惧里了。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嘲讽的、或者是认命的笑，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他放弃了，只是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浓郁的威士忌味道呛得他想要咳嗽，但他忍住了。

　　再抬起头时，他眼中所有的惊慌、恐惧、挣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苏言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弱，却清晰地传入了江驰的耳中。他没有承认，但这句话，无疑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猜到什么？”江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不敢置信，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踩到那个盒子上，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足以让任何Omega腿软，“我猜到你这个号称S级的Alpha，实际上是个需要靠这玩意才能维持表象的……的Omega吗？！”

　　最后那个词，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这个词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维持了三年假象的窗户纸上，将其砸得粉碎！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但当这个词真真切切地从江驰口中说出来时，苏言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闭了闭眼，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颤动了几下，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荒芜。

　　“是。”一个简单的字，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承认之后，反而有一种诡异的轻松感，虽然这轻松的背后，是万丈深渊。

　　“……”江驰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反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混乱不堪。

　　Omega？苏言是Omega？那个在成绩上处处压他一头，在球场上能和他打得不相上下（虽然体力后期会不支），眼神冷得像冰，性格倔得像石头一样的苏言……竟然是个Omega？！

　　荒谬！这太荒谬了！这简直是他十八年人生中听过的最离谱的笑话！

　　可是，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眼神破碎、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以及地上那个铁证如山的盒子，都在无情地告诉他，这不是笑话，这是血淋淋的现实。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被欺骗的羞辱感，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和……心痛？瞬间涌上了江驰的心头。他为了这么一个“假想敌”，暗暗较劲了三年！他把一个Omega当成了势均力敌的对手！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为什么？！”江驰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低吼着，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困惑，“你他妈为什么要这么做？！伪装成Alpha？！耍我很好玩吗？！看着我把你当成对手，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

　　他的信息素因为愤怒而变得更加具有攻击性，如同实质般的压力笼罩着苏言。

　　苏言被他逼问得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他看着江驰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英俊面孔，心里一片冰凉。果然，和预想中的一样，是愤怒，是觉得被愚弄了的羞辱。

　　“耍你？”苏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江驰，你以为我有选择吗？你以为伪装成一个Alpha，是一件很好玩、很轻松的事情吗？”

　　他抬起眼，直视着江驰愤怒的眼睛，那双曾经总是带着冷漠和疏离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悲哀。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活得像个影子？谁愿意每天提心吊胆，害怕被发现，害怕被打回原形，害怕失去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切？”苏言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带着三年积压的委屈和痛苦，“我不能是Omega！至少在毕业之前，在我有能力掌控自己的人生之前，我不能是！”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绝望的控诉。

　　江驰被他眼中深刻的悲哀和话语里透露出的决绝震住了，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掉了一大半。他看着苏言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不正常的红晕（或许是情绪激动所致），看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疲惫，一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这三年，苏言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每天注射抑制剂，忍受可能的副作用；时刻紧绷神经，防止信息素泄漏；还要在他这个真正的Alpha面前，维持着那副冰冷强大的表象，不敢流露出丝毫软弱……

　　这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力？这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苦衷？

　　易感期带来的暴躁和占有欲依旧在血液里奔涌，但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好奇、探究，甚至是一丝……怜惜？开始悄然滋生。他发现，当苏言褪去那层坚硬的伪装，露出内里的脆弱时，那种吸引力，远比之前作为“对手”时，更加致命，更加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他不再逼问，而是弯下腰，捡起了那个银灰色的盒子。金属外壳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他掂了掂分量，很轻。这里面，装着的就是苏言三年来的“生命线”。

　　“所以……”江驰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你这三年，就是靠着这个……在我身边‘装’下去的？”

　　苏言看着被他拿在手中的盒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命脉，就掌握在眼前这个人的手里。他会怎么做？大声宣扬出去？让他身败名裂？还是……

　　“是。”苏言认命般地闭上眼，等待着最终的审判，“现在你知道了。要杀要剐，随你便。”

　　预想中的嘲讽和威胁并没有到来。走廊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江驰摩挲着盒子冰凉的表面，目光落在苏言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失去血色的唇瓣上。许久，他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沙哑的声音问：

　　“为什么……要告诉我？”

　　苏言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江驰。他这是什么意思？

　　江驰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向他，那双总是盛满桀骜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苏言看不懂的浪潮。

　　“你本来可以继续骗下去。”江驰缓缓说道，“你可以找无数个理由搪塞这个盒子，甚至可以趁我不注意把它踢到角落里。为什么……要承认？”

　　苏言愣住了。为什么？是因为那一刻，他真的疲惫到不想再挣扎了吗？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或许江驰……并不会像他想象中那样残忍？

　　他不知道。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江驰看着他茫然又脆弱的样子，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再次拉近。但这一次，他的信息素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攻击性，反而收敛了许多，虽然依旧浓烈，却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克制。

　　他抬起手，这一次，动作很慢，带着明显的试探意味，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侵略性的姿态。

　　苏言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躲，但看到江驰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他竟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江驰的手，最终没有落在他的后颈，而是轻轻拂过了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柔软的黑发。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两人都微微一颤。

　　“苏言，”江驰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易感期特有的沙哑和一种奇异的温柔，“你这个骗子……”

　　骗了他三年，把他耍得团团转。

　　可是……

　　“……”江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那双氤氲着水汽、写满了不安和脆弱的眼睛，后面那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可是，为什么他此刻心里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强烈的、想要将这个人紧紧护住，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他的冲动？

　　易感期的Alpha，对属于自己的Omega，有着极强的保护欲。尽管苏言还不是“他的”，但那个“Omega”的认知，已经如同最原始的烙印，刻进了他的本能里。

　　真相被撕开，暴露出血淋淋的内里。但随之而来的，并非只有毁灭，还有一种全新的、更加危险也更加诱人的可能性。

　　江驰看着苏言，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而苏言，则在江驰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到了一种陌生的、让他心悸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