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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二个故事 (10) ...


  •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京城每逢农历十六,那些在吏部挂得上号的世家大族——如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等,便会轮流做东,在自家别院或城中名楼组织一场聚会。正月里举办的是男女哥儿三种性别共同参与的大宴会,二月是男子专场的骑射宴,三月是哥儿专场的赏花宴,四月是女子专场的茶艺宴,如此按月轮换、各有侧重。到了八月十六,又恢复为三种性别齐聚一堂的大型盛会,这场宴会因正值中秋刚过,又称“团圆宴”,实际上这也可看作一场精心包装的联谊相亲见面会——不少世家联姻便是在此类场合初见端倪,像去年崔家嫡子与卢家小姐的婚事,便是在八月十六的宴会上定下的。
      李琦钰当时正埋首于与白溱之研究河西水患的治理方案,案头堆满了《河渠书》《水经注》等典籍,连饭都常常忘了吃。加之他自七岁离京赴渭城求学,与京中这些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本就不熟,前两个世界线里,他都以“学业繁忙”为由婉拒了这场宴会。但连生却另有打算——他急需探察京中几股势力对李琦钰的真实态度,尤其是像柳如眉(柳侯爷孙女,五皇子正妃热门人选)、蒲玉兰(蒲太傅孙女,掌管京中贵女圈话语权)这类身份敏感的人物,若不借着宴会的机会近距离接触,只凭儿时相识的理由很难接近她们。恰在此时,李子桓听说李琦钰收到了请柬,便主动提议自己也一同前往:“兄长初回京城,人情世故不熟,有我在旁也好照应。”
      “你之前参加过吗?”连生见李子桓听闻要去赴宴,耳根竟悄悄泛红,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腰间的玉带,那副既紧张又迫切、活像要上刑场却又火急火燎的模样,忍不住调侃道:“子桓这莫不是有心仪之人了?我听说卢家小姐、崔家哥儿都会到场呢。”
      李子桓像被说中心事,嘴巴张合了数次,脸颊瞬间泛起一片红晕,连耳根都染上了粉色,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曾……曾同卢家表弟去过一次,不过那次是男子专场的骑射宴,与这次不同。兄长莫要打趣我了,我是真心担心你一人前去谁都不认识,那些世家子弟眼高于顶,万一言语间冲撞了你怎么办?”
      连生见他这副模样,微微挑了挑一侧眉梢,眼底闪过一丝戏谑:“河东游学之时,我与四大世家的人也打过不少交道,想来不至于一个熟人都没有。”他故意顿了顿,见李子桓脸上闪过一丝失落,这才勾起嘴角笑道:“不过,子桓这般盛情,我怎能辜负呢?正好你也可帮我辨认那些世家子弟的身份——走吧,让我见识见识京城的‘团圆宴’究竟何等热闹。”说罢,便率先迈步向外走去,留下李子桓在原地愣了愣,随即脸上绽开笑容,连忙快步跟上。
      此次宴会恰好在京中的玲珑楼举办。同渭城格局相仿,主楼是一座三层圆形塔楼,矗立在金水河畔,檐角铜铃在晚风里叮咚作响。连生和李子桓抵达时,楼前早已停满了各式马车,从雕花乌木轺车到镶金兽首的高车,彰显着赴宴者的显赫身份。踏入一楼大厅,只见东西南三个角落已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世家子弟,几大世家的公子们正围坐谈论联考士子们去游学的趣闻,而哥儿们则聚在窗边品鉴今年的新茶,空气中弥漫着熏香与酒气混合的奢靡气息。
      李琦钰在联考和武试中双双夺魁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此刻他一进门,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来——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却唯独没有见到传闻中“三头六臂”的异象。他身着淡蓝色暗纹襕衫,身姿如松般挺拔修长,剑眉星目搭配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那份明艳锐利的气质,与其他哥儿们温润柔美的样貌截然不同,宛如寒玉混在暖玉堆里,格外引人注目。
      有几位在河东游学时期结交的世家公子与连生相处颇为融洽,为首的清河崔氏嫡子崔明远率先举杯迎上前来,笑容比游学期间多了几分圆滑:“月余未见,连兄风采更胜往昔!京城秋老虎正烈,还习惯吗?”他身后跟着荥阳郑氏的郑修文、范阳卢氏的卢子轩,几个人簇拥着连生热情寒暄。话题巧妙地围绕着京城八景以及城南新开业的书铺展开,大家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及吏部那封决定仕途走向的就职公函。
      但总有人不识趣或是故意挑衅。“世叔好啊。”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蒲玉芝摇着一把象牙柄玉骨扇款款走出。他今日依旧是标志性的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同色系的玉带,活脱脱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做派。然而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深处,却藏着淬了冰的寒意,扇子轻点掌心,“世叔联考拔得头筹,武试也力压群雄,这次回京想必是要入职吧?以世叔这般惊才绝艳,想必是要去吏部或兵部这样的要害部门施展抱负、大展宏图吧? ”这番话看似恭维,实则句句暗讽连生,故意将“要害部门”四字咬得格外重,引得周围人发出低低的嗤笑。
      连生昨日去蒲府拜访恩师时,曾在垂花门外瞥见蒲玉芝匆匆离府的背影——当时他正被一群清倌人簇拥着登上马车,衣香鬓影间的浪荡姿态与此刻的仙家风度判若两人。连生心中暗笑这草包果然改不了爱找乐子的本性,面上却不动声色,莞尔一笑道:“世侄不知吗?听老师说你即将赴任文画馆,恰好隶属于翰林院,馆中收藏的历代字画,都需经我之手筛查登记方能呈给陛下。”他特意加重“筛查”二字,目光扫过蒲玉芝骤然僵硬的脸颊,补充道:“翰林院虽非六部要职,却也是天子近臣之地。”
      这蒲玉芝学业向来是蒲家的笑柄,每次书院月考都稳居末席,唯独琴画两门技艺比一般士子出众几分。蒲太傅深知这孙子不是做学问的璞玉,早在三年前便顺着他的性子,请了江南名画师指点丹青。此番归京,蒲太傅不愿让他日日在家待嫁,便动用关系在文画馆为他谋了份差事。这文画馆类似现代的皇家美术博物馆,隶属于翰林院管理,馆中收藏着从魏晋到本朝的数千幅名家真迹,设有装裱、修复、鉴定、征集四科。装裱科负责古画修复,征集科则发掘当代新秀作品举荐给皇室,而连生担任的翰林院待诏,正是所有藏品入宫前的最终审核者。除了文画馆,他还要监管天文馆、算学馆等几个皇家机构,每日需审阅数十份文书,若非博古通今的全才绝难胜任。
      蒲玉芝握着玉骨扇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扇面上“清风明月”的题字都仿佛在颤抖。他一想到日后自己费尽心血求得的画作,都要经过这张令他憎恶的脸审核,就气得心口阵阵抽痛,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但转念想到李琦钰空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只能在翰林院做个无权无实的待诏,无法像其他士子那样进入六部大展拳脚,心中又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他勉强挤出笑容,拱手道:“如此说来,日后还要多靠世叔提携关照了。只是小侄愚钝,实在替世叔惋惜——以您的才学,本该入阁拜相,如今却屈居翰林院,岂不是明珠暗投?”这番话绵里藏针,既捧杀又暗含讥讽,引得周围几位与他交好的哥儿发出会心的低笑。
      连生闻言一笑:“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他目光如炬地盯着蒲玉芝铁青的脸色,字字铿锵地问道:“世侄可知心域无疆,万途皆通的道理?昔年诸葛孔明躬耕南阳,非无经天纬地之才,实乃待时而动。我今在翰林院编修国史,校正典籍,虽无六部之权,却掌万世之文,何谈屈居?”
      见蒲玉芝被怼得哑口无言,和他交好的几位哥儿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们本就嫉妒李琦钰的才名,此刻更觉得连生那句“心域无疆”是在暗讽他们这些哥儿们自困于后宅,眼界狭隘。几人眼神交汇,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待宴会进行到曲水流觞环节,定要让这个狂傲的家伙当众出丑。
      李子桓虽常年在军营历练,不擅京城子弟的弯弯绕绕,但蒲玉芝那毫不掩饰的敌意,就像北境草原上的狼群盯着猎物般露骨。他默默将这位月白袍公子的样貌记在心里——那双总是含着算计的桃花眼,说话时习惯性轻摇折扇的动作,都被他一一录入脑海中的“记仇本”。他悄悄挪动脚步,不着痕迹地挡在连生身侧。
      按照京城世家的宴会习俗,哥儿席位与女子区域以雕花矮栏相隔,形成“男东女西,哥儿居中”的格局,方便青年男女借赏花鉴画之名互诉情愫。连生被引至哥儿区域最东侧的席位,恰好紧邻着女子区域的围栏。这矮栏由紫檀木精雕而成,上面爬满缠枝莲纹,栏高一尺有余,正好能窥见对面动静。他刚落座,便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身上——只见柳如眉正斜倚在临水的美人靠上,手中把玩着一串东珠手链,杏眼含笑,嘴角梨涡若隐若现。她身旁坐着的正是蒲玉兰,身着石榴红褙子,正低头与柳如眉说着什么,说到兴起处还偷偷抬眼瞟向连生。连生举起手中的青瓷酒盏,朝着两位贵女遥遥一敬,酒液在杯中漾起细碎的涟漪,映着烛光闪烁不定。
      宴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丝竹之声与欢声笑语交织成一片喧嚣。相识者围坐畅谈朝堂轶事,素未谋面者则借着赏玩古董、互敬桂花酒的契机攀谈周旋。柳如眉身着月白绣玉兰花的褙子,在蒲玉兰石榴红裙裾的映衬下,款步穿过人群来到连生身旁。她发髻上的珍珠流苏随着步态轻轻摇曳,声音温婉如春风拂过:“一别十几载,琦钰哥哥可还好?”
      连生凝视着柳如眉的双眸,依旧是一双清澈如溪流般的杏眼,与记忆深处的影像相重合。李琦钰与李子桓降生那年,镇国公府恰遭大难,柳侯爷提着马鞭冲到府中,指着李延山的鼻子骂他“废物小子玷污门楣”,两家自此便断了往来。若非柳侯爷疼惜外孙李子桓,时常召他回外祖家小住,李琦钰根本无缘得见这位堂弟的表妹。在仅有的两三面记忆里,这位柳家小姐总抱着棋谱静坐窗前,与其他武将之女舞刀弄枪的飒爽截然不同,纤长手指拈着黑子时的专注神情,倒与此刻把玩东珠手链的姿态隐隐重合。
      “托福,一切安好。”连生执起茶盏浅啜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柳表妹如今还常摆棋枰吗?记得儿时你总说要赢我那副‘云子’,可惜直到我离京都未能如愿。”他刻意提及往事,眼角余光留意着对方的反应——若能借此约上几局棋,往后便能名正言顺地出入柳府,刺探那位柳侯爷的动向。
      未等柳如眉启唇回应,蒲玉兰突然用绣着并蒂莲的丝帕捂着嘴,发出一阵银铃般的轻咳:“咳咳咳——玉兰见过世叔。”她今日特意梳了双环髻,鬓边斜插着一支点翠步摇,说话时眼波流转,既带着小辈的恭敬,又藏着几分同龄人的熟稔调侃。
      李琦钰与蒲玉兰同庚,仅差半岁。当年去蒲太傅家中请教学问,老太傅总将这位最伶俐的孙女带在身边伴读。两人曾在树下抢过话本子看,也在彼此砚台里偷偷放过蚂蚱,是整个蒲府孙辈中与李琦钰最亲近的一个。蒲玉兰的棋艺虽不及柳如眉精湛,却胜在反应敏捷,常能在棋局胶着时出奇制胜,是李琦钰少年时为数不多的棋友。
      连生挑了挑眉,嘴角泛起一抹促狭的轻笑,伸手弹了弹她的发髻:“你这丫头,不是最烦我占你‘世叔’便宜吗?当年是谁偷换了我的墨锭害我被老师罚抄《论语》?老师不在,叫我名字便可。”他指尖划过她发间的点翠步摇,语气带着几分旧友重逢的熟稔,“你呀,还是老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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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第一次尝试快穿,有不足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虽为无CP,但每个单元会有一些感情线,大部分为纯爱向。 主角连生不恋爱,只破案。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