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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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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无相困阵
戍楼之下,血光映月,杀声震野。楼上,陈远强忍肩头撕裂般的剧痛,额角青筋暴起,每一步移动都牵扯着伤口,鲜血顺着衣襟滴落在残破的楼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没有时间顾及伤痛,目光如炬,扫过楼顶的梁木与砖石 —— 这里的每一处凹陷、每一道裂缝,都在他上山前师父的图纸上标注过。玉门关,这座始建于汉武帝时期的雄关,不仅是西域的门户,更是一条隐于大地的气脉节点,与伊丽川的异境遥遥呼应,只是千百年来,无人能窥其奥秘。
他从怀中取出三枚青铜令牌,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刻满了繁复的云纹与星图,那是无相楼祖师关尹子根据《道德经》“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的奥义所创,每一道纹路都对应着天地间的一股气脉流向。陈远深吸一口气,将第一枚令牌嵌入瞭望塔底座的凹槽中 —— 那里恰是玉门关气脉的 “玄关”。令牌入槽的瞬间,发出 “咔哒” 一声轻响,仿佛钥匙插入锁芯,凹槽周围的砖石竟微微发热,一丝微弱的青光从令牌边缘渗出。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陈远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悠远,正是无相楼秘传的心法《无相真经》。他的双手结印,左掌按在令牌上,右掌引动内力,顺着楼板的纹路蔓延。十五年前,他还是终南山中跟着师父修行的稚童,师父曾指着终南山的云雾对他说:“气者,无形无象,却能化万物。无相之道,便是要借天地之气,顺自然之势,而非逆势而为。” 那时他不懂,直到亲眼目睹伊丽川的悬浮山脉、倒流河水,直到七位师兄惨死在源流教的邪术之下,他才明白,所谓 “无相”,从来不是逃避,而是以柔克刚、以虚胜实的大智慧。
他将第二枚令牌嵌入楼顶西侧的箭孔旁,那里是气脉的 “辅枢”。令牌嵌入的瞬间,周围的风沙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呼啸着穿过箭孔,竟形成一道旋转的气流,绕着令牌盘旋。陈远的头发被气流吹得散乱,他咬了咬牙,强提内力,将第三枚令牌按在东侧的断梁上 —— 这是气脉的 “终枢”,也是阵法的核心。
三枚令牌就位,陈远双剑交叉于胸前,剑身的青光与令牌的青光遥相呼应。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双手猛地向下一压:“无相困阵,起!”
起初,四周只有风沙的呼啸,仿佛在嘲笑这徒劳的举动。但随着陈远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令牌,嵌于墙角的令牌开始微微震动,青光愈发浓郁,如同融化的寒冰,顺着墙壁上那些古老的刻痕与裂缝蔓延。那些刻痕,有的是汉代戍卒留下的姓名,有的是唐代商旅刻画的路线,还有李戍官十五年来刻下的五千四百七十五道守关印记,此刻竟都成了阵法的脉络,将三枚令牌的青光串联起来。
渐渐地,青光从令牌中溢出,如同流淌的溪流,沿着墙壁蜿蜒而下,最终在楼顶的中央交织成一张淡青色的光网。光网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将整个戍楼笼罩其中,连月光都被过滤成了淡淡的青辉。陈远的额头上冷汗涔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伤口的剧痛让他浑身颤抖,内力的急速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 这无相困阵,本需三位修为高深的弟子合力施展,如今他孤身一人,还要强撑着重伤之躯,无疑是在以命相搏。
“师父,师兄们,弟子无能,未能护住你们,但弟子绝不会让源流教的阴谋得逞!” 陈远在心中默念,眼前闪过大师兄李慕然临终前推他下山的背影,闪过二师兄用身体挡住沙暴的决绝,闪过师父在终南山巅望着西域方向时担忧的眼神。一股力量从心底涌起,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双剑上,剑身的青光瞬间暴涨,如两道青虹冲天而起。
楼下的铁面人最先察觉到异样。他正指挥突厥骑兵猛攻戍楼大门,突然感到脚下的沙地微微震动,一股异样的气流从戍楼方向传来,让他体内的内力都变得紊乱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楼顶那冲霄而起的青光,以及周围不自然流动的风沙 —— 那些风沙不再是杂乱无章地吹拂,而是形成一道道小型的气旋,围绕着戍楼旋转,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一切。
“不好,他在布邪阵!” 铁面人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不再是之前的平淡无波。他深知气脉的威力,源流教之所以选择伊丽川作为据点,正是因为那里是气脉紊乱之地,能让他们的邪术发挥最大威力。可他没想到,这玉门关竟也是一处气脉节点,更没想到这无相楼的弟子竟能引动气脉,布下如此诡异的阵法。
他不能再等。一刻钟的时限已所剩无几,若让阵法大成,别说拿下玉门关,恐怕他带来的这些骑兵都会葬身于此。铁面人冷哼一声,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拔地而起,青袍翻飞,竟无视重力,直扑楼顶。他的掌风凌厉如刀,带着刺骨的阴寒,掌未到,一股气流已凝聚成刃,削向楼顶的楼板,欲强行打断陈远施法。
“你的对手是我!”
一声暴喝从楼梯口传来,李戍官一直分神关注着楼上的动静,见铁面人突袭,毫不犹豫地抓起斜插在沙地上的燎原火长枪。他的右腿膝盖旧伤复发,疼得钻心,肋骨处的灼伤更是火辣辣地疼,但他此刻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护住陈远,护住阵法,护住玉门关。
燎原火长枪在他手中化作一道火龙,枪缨抖动,如灵蛇出洞,枪尖带着灼热的气浪,精准地缠向铁面人的脚踝。这一枪,凝聚了他十五年守关的执念,凝聚了祖父李晟的忠勇,凝聚了对苏秀的牵挂,快如闪电,势不可挡。
铁面人人在半空,不得不回掌下按。他的掌心泛起一层灰黑色的气劲,那是源流教的 “寒煞掌”,以西域极寒之地的冰魄炼化而成,掌风所过,草木皆枯。“嘭!” 一声闷响,掌风与枪风轰然相撞,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楼下正在厮杀的突厥兵和王忠、赵武都被震得踉跄后退。
李戍官如遭重击,胸口气血翻涌,喉咙腥甜,踉跄着连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楼梯的栏杆上,栏杆应声断裂。他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滴落在胸前的鸳鸯荷包上,将苏秀绣的鸳鸯染得通红。但他没有倒下,死死握住燎原火的枪杆,枪尖拄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如铁,死死盯着铁面人,寸步不让。
“自不量力!” 铁面人冷哼一声,身形在空中一旋,青袍猎猎,如一只俯冲的蝙蝠,掌法骤变,如狂风暴雨般攻向李戍官。他的掌法不仅阴寒,更能引动周围的黄沙,每一次挥掌,都有数十道沙刃凝聚而成,从四面八方射向李戍官的要害 —— 咽喉、心口、丹田,无一不是致命之处。
李戍官咬紧牙关,将燎原火舞得密不透风。他的枪法没有花哨的招式,全是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人技,每一枪都直奔铁面人的破绽,每一次格挡都拼尽全力。他心知自己绝非铁面人的对手,此人的武功不仅诡异,更已达到 “气随形变” 的境界,远超他见过的任何敌人。但他不能退,身后是楼梯,楼梯之上是陈远,是玉门关的希望,是关内万里河山的安宁,是苏秀和孩子的未来。
“秀儿,等我……” 李戍官在心中默念,眼前闪过苏秀在长安灯下为他缝补行囊的身影,闪过她信中写的 “守好边关,也守好自己”,闪过那个从未谋面、却在他心中刻了十五年的儿子李念戍。一股温热的力量从胸口的荷包传来,仿佛苏秀的手在轻轻抚摸他的伤口,给他无穷的勇气。
他的枪法渐渐变得疯狂,完全放弃了防守,每一招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长□□向铁面人心口的同时,他也不避铁面人的掌风,任由沙刃划破自己的手臂、脸颊。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与汗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视线,却让他的眼神更加凌厉。
“疯子!” 铁面人怒斥,掌力再催。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戍官竟如此悍不畏死,这种以命搏命的打法,让他精心设计的掌法屡屡落空。他本想速战速决,却被李戍官缠得寸步难行,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烦躁。
就在这时,李戍官的长□□向铁面人的左肩,铁面人侧身闪避,同时右掌凝聚全身功力,拍向李戍官的胸口。这一掌,他用上了源流教的 “本源之力”,掌风中带着一股吞噬一切的吸力,欲将李戍官的内力与生机一同吸走。
李戍官察觉不妙,想要回枪格挡,却已来不及。他猛地拧身,将胸口的鸳鸯荷包挡在身前 —— 那是苏秀唯一的念想,他不能让它被毁掉。“噗 ——!” 铁面人的掌结结实实地印在李戍官的胸口,荷包瞬间被掌力震碎,里面的青丝与桂花散落出来,在月光下飞舞。
李戍官喷出一大口鲜血,血雾中,他看到苏秀的青丝飘向空中,如同她温柔的手,最后一次抚摸他的脸颊。他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墙壁上的砖石纷纷脱落。燎原火脱手而出,枪杆擦着楼板滑行,最终斜插在沙地上,枪身兀自嗡嗡震颤,如同一头悲鸣的巨兽。
“戍官!”
楼下的王忠与赵武见状,心神俱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王忠的大腿伤口早已崩裂,鲜血顺着裤腿流淌,他却浑然不觉,发疯般地挥舞着长枪,将身边的两名突厥兵挑飞,想要冲上楼去救援。可突厥兵如潮水般涌来,死死缠住他,一名突厥兵的弯刀砍向他的后背,他躲闪不及,后背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赵武的独眼赤红如血,他的左臂早已无力垂下,只能用右手单手握刀,刀光如闪电,砍向每一个靠近的敌人。他知道自己冲不上去,只能用这种方式为李戍官报仇,为陈远争取时间。一名突厥兵从侧面偷袭,他猛地转身,横刀砍断对方的手腕,却被另一名突厥兵的长矛刺穿了小腹。“狗贼!” 赵武怒吼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横刀插入对方的胸膛,两人一同倒下。
铁面人一步步走向倒地不起的李戍官,铁面具下的眼神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我说过,玉门关的荣光,该断绝了。你和你祖父的忠勇,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可笑的执念。”
李戍官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感到五脏六腑如同移位,每一次呼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喉咙里腥甜不断,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铁面人的脚步越来越近,那双黑色的靴子踩在散落的桂花上,将苏秀的念想碾得粉碎。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想起开元末年,父亲带着他在玉门关的城楼上巡逻,父亲指着关内的方向说:“戍官守的不是一座城,是千千万万的家。只要我们站在这里,关内的百姓就能睡得安稳。” 那时他信了,所以他守了十五年,刻了五千四百七十五道划痕,等了十五年的家书,盼了十五年的重逢。
可现在,他就要死了。玉门关就要破了。苏秀和孩子,还能等到他吗?
他的目光落在斜插在沙地上的燎原火上,枪尖的红芒渐渐黯淡,如同他即将熄灭的生命。他想起祖父李晟当年用这杆枪横扫西域,想起父亲临终前将枪交到他手中时的嘱托,想起自己对苏秀许下的 “等我回来” 的誓言。泪水混合着鲜血,从他的眼角流下,滴在地上的沙粒上。
“不……”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微弱的嘶吼。
就在这时,楼顶的青光突然暴涨,如同一道冲天的光柱,穿透了漫天风沙。三枚青铜令牌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戍楼周围的气旋越来越大,最终汇聚成一道巨大的龙卷风,席卷着黄沙,直上云霄。龙卷风的中心,无数道青光交织,竟渐渐凝聚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影 —— 那是穿着唐代明光铠的士兵,手持长枪,身披披风,栩栩如生,仿佛是从历史深处走来的英灵。
“这…… 这是什么?” 铁面人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楼顶,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与忌惮。他感受到那些人影身上散发的气劲,那是一股纯粹的、带着浩然正气的力量,与他的阴寒邪气相冲,让他浑身发冷。
陈远的声音从楼顶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无相困阵,引天地之气,化万千之兵。铁面判官,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无相之道’!”
那些由青光凝聚而成的唐军士兵,齐齐发出一声呐喊,声音震彻天地,如同千军万马同时出征。他们手持长枪,迈着整齐的步伐,从楼顶冲下,朝着突厥骑兵杀去。突厥骑兵见状,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调转马头想要逃跑,可龙卷风形成的气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些青光士兵如虎入羊群,枪尖所过之处,突厥兵纷纷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李戍官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知道,陈远成功了。玉门关,暂时守住了。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东方,长安的方向依旧被风沙笼罩,但他仿佛看到了陈远骑着马,带着密信,冲破风沙,奔向长安;仿佛看到了李绩将军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赶来;仿佛看到了苏秀和孩子,站在长安的城门口,等着他回家。
铁面人脸色铁青,他知道大势已去。这些青光士兵虽然是幻象,却能引动天地之气伤人,再斗下去,他带来的骑兵只会全军覆没。他狠狠瞪了一眼倒地的李戍官,又看了一眼楼顶的陈远,咬牙切齿地说:“无相楼,李戍,今日之仇,我源流教记下了!三日之后,我将带来‘风沙大阵’,必让玉门关化为焦土!”
说完,他身形一晃,如一道青烟,冲出龙卷风的包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剩余的突厥骑兵见状,更是溃不成军,纷纷丢下兵器,四散奔逃,却大多被青光士兵追上,斩于枪下。
楼顶的青光渐渐散去,陈远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楼板上。他看着楼下渐渐平息的战事,看着倒地不起的李戍官,看着浑身是伤的王忠与赵武,泪水夺眶而出。
李戍官的意识渐渐模糊,他感到有人在轻轻扶起他的头,是陈远的声音:“戍官大人,您撑住!援军很快就会来的!”
他想笑,却只能咳出一口鲜血。他的目光落在地上散落的青丝与桂花上,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捡,却怎么也够不着。最终,他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睛却依旧望着东方,望着长安的方向,那里有他守护了十五年的家国,有他思念了十五年的人。
风沙依旧在呼啸,却再也掩盖不住那杆斜插在沙地上的燎原火 —— 枪尖的红芒,如同不灭的忠魂,在月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