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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第二章异境军情
      戍楼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溅起,落在地上的沙粒上,瞬间熄灭,只留下一点焦黑的痕迹。陈远靠在墙角,伤口被烈酒和草药处理过,灼痛感稍稍缓解,但浑身的疲惫与虚弱仍如潮水般袭来。他接过李戍官递来的麦饼,那麦饼硬得像块石头,却带着烟火气,是他三日来尝到的第一口人间食物。
      可他没有心思咀嚼,只是将麦饼放在膝上,指尖在衣襟内侧摸索片刻,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皮囊。皮囊是用某种异兽的皮制成的,防水防潮,上面还绣着细密的云纹,正是无相楼的信物。他解开皮囊的绳结,小心翼翼地倒出几样物事,落在粗糙的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第一件是块鸽子蛋大小的矿石,通体泛着幽蓝的光泽,像是凝固的夜色。矿石表面并不光滑,布满了细小的晶体,在篝火的映照下,折射出点点冷光,看得人头皮发麻。第二样是个小巧的沙漏,琉璃质地,里面装着银灰色的沙子,诡异的是,那些沙子并未像寻常沙漏那样向下流淌,反而逆势而上,从底端缓缓涌向顶端,循环往复,永不停歇,仿佛时间在这里颠倒了过来。第三样是一片干枯的树叶,叶片呈深绿色,边缘早已卷曲发黄,却依旧保持着几分生机,最奇特的是它的叶脉,竟有淡淡的金光在其中流动,像是有生命的溪流,在枯萎的叶片中蜿蜒。
      “这是从伊丽川带出来的。” 陈远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未散的惊魂未定,“戍官请看,这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
      李戍官挑眉,心中早已泛起波澜。他守关十五年,见过西域的戈壁、漠北的冰雪,见过沙暴、海市蜃楼,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物件。他伸出手,指尖缓缓靠近那块幽蓝矿石,还未完全触碰,一股刺骨的寒意便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像是有无数根细冰针,穿透皮肉,钻进骨髓,让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急忙缩回手,指尖竟泛起一层淡淡的白霜,过了好一会儿才消散。“这东西……” 李戍官脸色微变,看向陈远的目光多了几分郑重,“是天然生成的?”
      “是,也不是。” 陈远摇头,拿起那片金脉树叶,叶片在他掌心轻轻颤动,金光流动得更快了,“伊丽川本是一片荒芜戈壁,三年前突然异变。这些东西,都是异变后才出现的。师门典籍记载,天地间有‘气脉’,伊丽川正是西域气脉的交汇点,如今气脉紊乱,才生出这些异宝,也造就了那片异境。”
      赵武和小满也围了过来,赵武眯着独眼,伸手想去碰那逆流沙漏,却被陈远拦住了。“小心,这沙漏的沙子带着紊乱的气劲,普通人触碰,怕是会心神不宁,甚至走火入魔。” 陈远的语气带着警告,他自己的手腕上,就有一道淡淡的黑痕,正是前日不慎触碰沙漏后留下的。
      小满好奇地睁大眼睛,踮着脚尖,不敢靠近,只是小声问:“那地方…… 真的有山在天上飞,水往高处流吗?”
      陈远沉默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那是亲身经历过的绝望与震撼。“不仅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极大的勇气,才继续说道,“伊丽川的白昼只有两个时辰,且天是暗红的,像蒙着一层血;黑夜却有十个时辰,月亮是绿色的,照在地上,会让沙石发光。那里的风是倒流的,能把人吹向天际;那里的土地会呼吸,凹陷处会突然涌出泥浆,吞噬一切活物。”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亲历者的战栗:“我师门派了七位弟子前往探查,最后只剩我一人活着出来。其他六位师兄,有的被倒流的瀑布卷走,有的陷入了会呼吸的土地,还有的…… 被源流教的人杀了。”
      “源流教?” 李戍官捕捉到这个名字,想起陈远之前提到的青袍铁面人,“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也不甚清楚。” 陈远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与痛恨,“他们身着青袍,面戴铁具,说话没有感情,像是木偶。他们的武功很诡异,能操控伊丽川的天地之气,有的人能呼风,有的人能唤沙,还有的人能让岩石变成利刃。领头的那个铁面人,武功最高,他的掌法能凝聚气劲,隔空伤人,我的师兄们,多半是死在他手下。”
      说到这里,陈远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他再次伸手入怀,这一次,掏出的是一卷用油布层层包裹的书信。油布是特制的,防水防沙,上面还涂着一层蜡,保护着里面的信纸不被损坏。他将油布一层层解开,露出里面泛黄的麻纸,纸上的字迹工整有力,力透纸背,只是墨迹中混着淡淡的血迹,有些地方已经晕开,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戍官大人,伊丽川有变,大劫将至!” 陈远将书信递到李戍官手中,声音急切得有些颤抖,“关外三百里,突厥叶护可汗与源流教勾结,正在异境中集结大军。他们想借伊丽川的诡异地形,绕过河西防线,直取中原!”
      李戍官接过书信,指尖抚过粗糙的麻纸,那上面的血迹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让他心头一沉。他展开信纸,借着篝火的光仔细阅读,越看,脸色越凝重。
      信中详细记载了伊丽川的异变:原本平坦的戈壁,一夜之间升起数十座悬浮的山脉,山巅被云雾笼罩,看不清全貌,山间竟有瀑布倒流,水流从山脚喷涌而上,落入云端,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干涸了数百年的河道,突然涌出碧绿的河水,水流逆着地势,向天际奔涌,在半空形成一道巨大的水幕,将异境与外界隔绝;更诡异的是,那里的昼夜完全颠倒,白昼时天空昏暗如夜,星辰可见,黑夜时却亮如白昼,绿色的月光洒满大地,让一切都显得阴森可怖。
      而在这片异境之中,突厥的骑兵与源流教的青袍人正在汇合。突厥人带来了弯刀与战马,源流教则掌控着异境的力量,他们在山间搭建营寨,锻造兵器,甚至用某种邪术炼制士兵,让那些士兵变得力大无穷,却毫无神智,如同行尸走肉。信中特别提到了那个领头的铁面人,说他 “面覆玄铁,掌能引气,可呼风唤雨,可裂石开山”,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
      写信人是陈远的师兄,无相楼大弟子李慕然。信的最后,字迹变得潦草而急促,只写了一句话:“突厥人不日东进,玉门关乃必经之路,速报长安,晚则危矣!” 落款处,是一个鲜红的指印,显然是师兄用鲜血按下的。
      李戍官看完信,将信纸重新卷好,递回给陈远。篝火的光芒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陈远都有些焦躁,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这信,要送给谁?”
      “李靖后人,左武卫大将军李绩。” 陈远的目光坚定如铁,没有丝毫犹豫,“当今朝中,杨国忠专权,李林甫构陷忠良,唯有李将军身经百战,忠勇双全,手握边军兵权,能应对这突发之变。”
      提到李绩,李戍官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想起了自己的祖父李晟,那个随太宗皇帝征战四方的名将。开元年间,祖父曾追随李靖将军平定东突厥,立下赫赫战功,太宗皇帝亲赐 “燎原火” 长枪,嘉奖其忠勇。那时的大唐,旌旗漫卷,万邦来朝,西域诸国皆俯首称臣,玉门关作为西域门户,何等荣光。
      可如今呢?天宝九载的大唐,早已不复当年的盛况。唐玄宗沉迷美色,荒废朝政,杨国忠与李林甫争权夺利,朝堂之上乌烟瘴气。边军被不断抽调南下,攻打南诏,粮草被层层克扣,士兵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玉门关从当年的甲士三千,变成如今的残卒三人,便是这朝政荒废的最好见证。
      他想起了苏秀,想起了那个在长安等他的妻子,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儿子。如果突厥人和源流教真的攻破玉门关,踏入关内,长安将会面临怎样的浩劫?苏秀和孩子,又能安然无恙吗?
      这个念头如同针一般,刺得他心口发疼。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一个鸳鸯荷包,是苏秀离别时给他绣的。荷包已经有些陈旧,丝线的光泽褪去了不少,但针脚依旧细密,上面的鸳鸯栩栩如生,仿佛还在水中嬉戏。
      十五年前,开元二十八年的春天,长安城外的灞桥边,柳絮纷飞。苏秀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襦裙,站在柳树下,为他整理衣襟。她的手指纤细,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阿戍,此去西域,路途遥远,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守好边关,也守好自己。我在长安等你,等你回来,看我们的孩子长大。”
      那时她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小腹微微隆起,脸上带着准妈妈的温柔与憧憬。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承诺道:“秀儿,等我守满三年,就向朝廷请辞,回来陪你和孩子,再也不分开。”
      可他没想到,这一去,便是十五年。最初的三年,他多次上书请辞,都被朝廷驳回,理由是 “边关缺人,戍官不可擅离”。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守关的日子,也明白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便不再提请辞之事,只盼着能早日平定边患,与妻儿团聚。
      最初几年,家书不断。苏秀会在信中告诉他,孩子出生了,取名 “念戍”,意为思念戍边的父亲;会告诉他,念戍会走路了,第一次喊 “爹” 时,她哭了很久;会告诉他,念戍进了私塾,先生夸他聪明,识了不少字;会给他寄来亲手绣的衣物,寄来长安的特产,寄来念戍画的歪歪扭扭的画。
      那些家书,是他守关岁月里最温暖的慰藉。每当夜深人静,他独自一人坐在戍楼顶上,就着月光,一遍遍读着信,仿佛苏秀和孩子就在身边。他把那些信小心翼翼地藏在戍楼的夹层里,藏在 “秀” 字刻痕的后面,每次换岗,都会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感受上面的温度。
      可从天宝五载起,家书就断了。他托人去长安打听,得到的消息却是含糊其辞。有人说,关中大旱,民不聊生,苏秀带着孩子逃难去了;有人说,杨国忠为了讨好杨贵妃,强征民女,苏秀为了躲避,带着孩子隐居起来了;还有人说,长安城里不太平,李林甫大肆捕杀异己,苏秀的父亲曾是太子洗马,被牵连其中,一家都遭了难。
      每一个消息,都让他心惊肉跳。他无数次想过,放下玉门关,独自回长安寻找妻儿。可每当他走到城门边,看到那斑驳的夯土墙,看到墙上密密麻麻的划痕,看到王忠、赵武这些跟着他守关的弟兄,心中的念头就又被压了下去。他是玉门关戍官,守关是他的责任,他不能弃关而去,不能让关内的百姓陷入战乱,不能让弟兄们的心血白费。
      “戍官大人?” 陈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戍官回过神,将荷包重新藏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他看着陈远,语气郑重地说:“明日一早,让王忠和小满送你东去。此去长安八百里,沿途多有盗匪,还有沙暴、戈壁,他们二人熟路,能护你周全。”
      陈远一愣,显然没料到李戍官会做出这样的安排。他急忙说道:“戍官大人,此事关系重大,稍有延误,中原危矣!你经验丰富,武功高强,若能与我同行,定能更快将消息送到李将军手中,也能多一分保障!”
      “我不能走。” 李戍官摇了摇头,转身走向戍楼的窗前。窗外,月光如水,洒在茫茫沙海上,泛起一层银白色的光晕。风沙依旧在呼啸,拍打着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照在他挺拔的背影上,竟有几分孤绝,像是一尊守护边关的石像。
      “老子是玉门关戍官,守的是这道关门。”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透过风沙,清晰地传到陈远耳中,“这道门,是西域通往中原的第一道屏障,若是我走了,玉门关就成了一座空城。”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西方,望向伊丽川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再说,若你所言属实,突厥人和源流教绝不会放过这里。玉门关虽破,却是通往伊丽川最近的路,他们要想东进,必先踏过我这具枯骨。”
      陈远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李戍官的背影,看着他身上那股 “誓与边关共存亡” 的决绝,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这个固执的戍官,就像说服不了自己放弃送信的使命一样。
      “那…… 戍官大人,多保重。” 陈远低声说道,心中涌起一股敬佩与担忧。他能感受到李戍官心中的牵挂与责任,也能预见玉门关即将面临的凶险。
      赵武叹了口气,拍了拍陈远的肩膀:“放心去吧,我们戍官可是当年跟着老将军杀过突厥人的,那杆‘燎原火’可不是吃素的。源流教的那些杂碎,要是真敢来,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王忠也点了点头,虽然耳背,但他大概听懂了两人的对话。他走到李戍官身边,瓮声瓮气地说:“戍官,明日我送这娃儿去长安,你和老赵守关,放心,我会尽快回来。”
      李戍官转过身,看着王忠,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十五年的弟兄,无需多言,彼此都懂对方的心意。他拍了拍王忠的肩膀:“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小满。到了长安,除了送信,帮我打听个人。”
      “谁?” 王忠问道。
      “苏秀,我妻子。” 李戍官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期盼,“还有我的儿子,李念戍。若是打听得到消息,想办法给我捎个信回来。”
      “好。” 王忠重重地点头,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他知道,这个名字在李戍官心中的分量,不亚于这座玉门关。
      小满站在一旁,大眼睛里满是不舍。他虽然才来三个月,却早已把李戍官、王忠、赵武当成了亲人。他拉了拉李戍官的衣角,小声说:“戍官,我会保护好王大叔,也会把信送到长安。等我回来,你还要教我枪法呢。”
      李戍官笑了,伸手摸了摸小满的头,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欣慰,几分不舍:“好,等你回来,我教你耍‘燎原火’,教你怎么守关。”
      篝火渐渐弱了下去,戍楼里一片寂静,只有风沙拍打窗户的声响,和几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陈远靠在墙角,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师兄们牺牲的画面,浮现出伊丽川的诡异景象,浮现出长安的方向,心中的使命感愈发强烈。
      李戍官则再次走到城墙内壁前,指尖抚摸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划痕,最后停在那个小小的 “秀” 字上。月光照在 “秀” 字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银霜。他轻声说道:“秀儿,念戍,等着我。等我守住了玉门关,就去找你们,再也不分开。”
      他不知道,这誓言能否实现,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与妻儿团聚的那一天。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守住玉门关,这是他对妻儿的承诺,也是他作为戍官的本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钟声突然划破夜空 ——“当!当!当!”
      那是戍楼的警钟声,悬挂在楼顶瞭望塔下的铜钟,十五年未曾响起过。如今,这钟声在寂静的夜里突然爆发,尖锐、急促,像是一把利刃,划破了沙海的宁静,格外刺耳。
      “敌袭!”
      楼底传来王忠的嘶吼声,那声音嘶哑、急促,带着老将的决绝,在风沙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
      李戍官心中一凛,瞬间从儿女情长的思绪中抽离,眼中的温柔被凌厉取代。他猛地转身,抓起挂在墙上的玄铁刀,刀鞘与墙壁碰撞,发出铿锵的声响。
      “抄家伙!” 李戍官大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赵,守住大门!陈远,照顾好小满!随我上城楼!”
      赵武早已握紧了手中的横刀,独眼在黑暗中闪着光,闻言立刻应声:“好!”
      陈远也挣扎着站起身,虽然伤口依旧疼痛,但他还是握紧了腰间的双剑,眼中闪过一丝战意。小满虽然害怕,却还是按照李戍官的吩咐,躲到了营房的角落,紧紧抱着一根木柱。
      李戍官率先冲出营房,快步登上戍楼。夜色中,他看到西边的沙海上,出现了一片黑影,正朝着玉门关的方向疾驰而来。那些黑影密密麻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马蹄踏在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擂鼓,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风沙越来越大,将那些黑影的轮廓模糊,却挡不住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杀气。李戍官眯起眼睛,手中的玄铁刀握得更紧了。他知道,一场恶战,即将开始。
      他再次摸了摸胸口的鸳鸯荷包,心中默念:“秀儿,念戍,等着我。我一定要守住玉门关,一定要活着去找你们。”
      然后,他拔出了玄铁刀,刀光在月光下一闪,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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