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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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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查人员走后的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阁楼的气窗斜射进来,栗维岳靠在堆叠的古籍木箱上,听着楼下闫昂霄轻手轻脚生火的声音,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煤烟味与米粥的甜香,连日来的紧绷神经终于有了片刻松弛。
“出来吧,早饭好了。”闫昂霄的声音从木梯下方传来。他端着一个漆盘爬上阁楼,盘里放着两碗温热的小米粥、一碟酱萝卜,还有两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那是特意给栗维岳留的。
栗维岳连忙起身接过漆盘,指尖不经意触到对方的手腕,两人同时飞快地移开目光。阁楼狭小逼仄,堆满了东西,剩下的空间仅够两人相对而坐,气窗透进的光线刚好落在闫昂霄的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绒光,让他苍白的脸颊多了几分血色。
“昨天多亏明薇机灵,不然真要出事。”栗维岳舀了一勺小米粥,温热的粥滑过喉咙,驱散了阁楼的寒气。他看着闫昂霄小口喝粥的模样,想起初见时对方捧着古籍的专注,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她就是胆子大,事后吓得半夜做噩梦。”闫昂霄笑了笑,将酱萝卜往他那边推了推,“倒是你,在暗格里待了那么久,腿没麻吗?我找了块厚棉垫,等会儿铺在木箱上,坐着能舒服些。”
栗维岳点点头,忽然放下勺子,神色变得郑重:“昂霄,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清楚。关于我怎么参与到进步文化组织里,还有当年那些误会,我不想再瞒着你。”
闫昂霄喝粥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有惊讶,也有一丝期待。这些日子的相处,虽然误会解开了大半,但他始终不明白,出身豪门的栗维岳,怎么会冒险去资助进步刊物。他放下碗,身体微微前倾,示意他继续说。
“其实早在上海读书时,我就接触过进步思想。”栗维岳的目光飘向气窗外,仿佛回到了数年前的上海街头,“那时候我在上海圣约翰大学读商科,课余总爱去书店淘书。有一次遇到学生游行,警察拿着警棍殴打学生,我亲眼看到一个穿蓝布长衫的年轻人,为了保护一个女学生,被警察打得头破血流,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摞书。”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把他送到医院,他醒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问那些书有没有保住。他跟我说,这些书里写着老百姓的希望,只要还有人愿意读、愿意传,这个国家就还有救。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真的有人愿意为了信念,赌上自己的性命。”
闫昂霄的呼吸微微一滞,他想起自己在北平任教时,也曾见过类似的学生,他们年轻、热血,为了理想奋不顾身。他忽然觉得,栗维岳的形象在他心里变得清晰起来——那个看似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内心深处藏着的,是不输任何人的家国情怀。
“后来呢?”闫昂霄轻声问,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后来我就经常去他住的破院子,跟他还有其他几个学生一起讨论时局,读那些被禁的刊物。”栗维岳的眼神亮了起来,“他们教我写文章,教我怎么辨别真伪,我则用家里给的生活费,帮他们印刷传单、购买书籍。那时候的日子比任何时候都充实。”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那个年轻人就被抓了。我托关系去监狱看他,他隔着铁窗跟我说,让我别再参与这些事,好好完成学业,将来用商科知识救国。他还说,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把进步思想传下去,让更多人觉醒。”
闫昂霄的眼眶红了,他知道那些话背后的重量。在那个年代,说一句“觉醒”,就可能意味着杀身之祸。他看着栗维岳,他原以为栗维岳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背后竟有这样沉重的过往。
“我父亲知道后,让陈叔找人看着我,等我一毕业,就让我接手家里的生意。”栗维岳苦笑一声,“他以为把我放在身边,就能让我断绝那些念想。可他不知道,那些日子的经历,早就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我一边学着打理洋行,一边偷偷关注进步组织的消息,希望能找到机会,完成那个年轻人的遗愿。”
“那你是怎么找到《觉醒周刊》的?”闫昂霄问。
“去年冬天,我去望平街的书社买古籍,偶然看到了《觉醒周刊》的样刊。”栗维岳的眼神变得温柔,“那上面的文章,笔锋犀利,观点鲜明,跟当年那个年轻人写的文章一模一样。我找到主编老周,跟他说明来意,他一开始还不信任我,以为我是父亲派来的眼线。”
他想起第一次见老周的场景,忍不住笑了:“为了让他相信我,我把当年那个年轻人送我的钢笔拿了出来。老周看到钢笔,当场就红了眼——原来他们是表亲。从那以后,我就成了《觉醒周刊》的匿名资助人,负责印刷费和作者的稿酬。”
闫昂霄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读《觉醒周刊》的感受。那些文字像一把把利剑,刺破了笼罩在社会上空的阴霾,让他看到了光明的希望。他一直以为资助这份刊物的,是某个志同道合的读书人,没想到竟是栗维岳。
“当年我收到你那封决绝信时,真的很恨你。”闫昂霄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以为你回到上海后,就忘了北平的日子,忘了那些一起讨论时局的夜晚,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直到在上海图书馆再次见到你,看到你看我的眼神,我才知道,我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你。”
“对不起,昂霄。”栗维岳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当年我父亲以你的安全相威胁,我没办法,只能写那封决绝信。我以为这样能保护你,却没想到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闫昂霄的手背,“其实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没有忘记我们在北平的约定。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光明正大地和你站在一起的机会。”
闫昂霄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带着熟悉的暖意,让他想起北平的寒冬,两人共用一个暖手宝的日子。他看着栗维岳的眼睛,里面是愧疚和真诚,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信你。”闫昂霄轻声说,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以前信,现在信,以后也信。”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在狭小的阁楼里朝夕相处,感情渐渐升温。白天,闫昂霄去上课,就把三餐和古籍送到阁楼,让栗维岳打发时间;晚上,闫昂霄回来后,两人就坐在煤油灯旁,一起校勘古籍,讨论诗词,偶尔也会说起北平的往事。
煤油灯的光映在两人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闫昂霄能清晰地闻到栗维岳身上的佛手柑香,感受到他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耳畔,心里泛起一阵涟漪。他抬起头,刚好对上栗维岳的目光,让他的心跳瞬间加速。
“昂霄,”栗维岳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从北平第一眼见到你开始,就忍不住想认识你,靠近你了。”
闫昂霄的身体僵住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看着栗维岳真诚的眼神,心里的爱意再也抑制不住,像潮水般汹涌而出。他点了点头:“我也是,维岳,我也是。”
栗维岳伸出手,轻轻将他拥入怀中。阁楼狭小,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闫昂霄靠在栗维岳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温暖。他们之间的误会,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解开;他们之间的心意,也终于在这一刻彼此相通。
窗外的月光透过气窗照进来,落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阁楼里很静,只有煤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彼此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成了最动听的旋律。栗维岳轻轻松开相拥的手臂,转而与闫昂霄并肩靠在古籍木箱上,两人的肩膀紧紧相贴,手掌在膝头悄然交握,指尖相扣的力度,藏着无需言说的郑重。
“北平的雪,该下了吧?”闫昂霄忽然轻声开口,目光望向气窗外的夜空,像是能穿透层层夜色,看到北平琉璃厂的青石板路。
“嗯,翰文斋的屋檐该挂冰棱了。”栗维岳侧头看他,月光落在闫昂霄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等我们能出去了,就去看雪。”
闫昂霄没有应声,只是轻轻偏过头,将脸颊贴在栗维岳的肩头。衣服的纹理带着体温,是让他心安的味道。栗维岳感受到肩头的暖意,收紧了交握的手,另一只手轻轻覆在闫昂霄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驱散了阁楼最后的凉意。
煤油灯的光晕渐渐柔和,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随着灯焰轻轻晃动。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牵挂,那些跨越数年的思念,那些历经误会后的坚定,都融化在这狭小的阁楼里,融化在彼此相贴的体温里。闫昂霄闭着眼,能清晰地听到身边人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与自己的心跳渐渐同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