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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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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闫昂霄正在看《觉醒周刊》的样刊。桌角的铜制暖炉里,炭火正旺,将他的侧脸映得暖意融融。
“哥,你尝尝我买的桂花糕,刚从巷口张记铺子里买的,还热乎着呢!”闫明薇手拿着一块啃了两口的糕点,另一只提着油纸包的手推开门走进来。
闫昂霄放下手中的毛笔,取过暖炉旁的手帕擦净指尖的墨迹,接过妹妹递来的油纸包。轻轻展开,里面的桂花糕码得整整齐齐,还带着刚出炉的余温。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甜意清雅不腻,裹挟着新鲜桂花的芬芳在舌尖散开。“慢点吃,当心噎着。”他笑着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妹妹嘴角沾着的糕屑,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窗外。
“哥,你在想栗先生吗?”闫明薇眨了眨眼,凑到他身边坐下,“他还没来吗?”
闫昂霄刚要开口,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门房张叔的阻拦声:“几位长官,这是教职工宿舍,不能随便进啊!”
“少废话!奉文化稽查署命令,搜查进步分子!”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蛮横。紧接着,是木门被踹开的巨响,震得窗棂都微微发颤。
闫昂霄的心脏猛地一缩,手中的桂花糕“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瞬间反应过来——是稽查署的人来了,肯定是查到了栗维岳和《觉醒周刊》的关联,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他下意识地看向阁楼的方向,那里的暗格不仅藏着部分备份手稿,更重要的是,栗维岳为了躲避父亲的追查,凌晨时分就躲在了阁楼的暗格里,还没来得及离开。
“哥,怎么办?”闫明薇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哥哥的衣袖。她知道“稽查署”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北平老家就有邻居因为藏了进步书籍被抓,至今杳无音信。
“别慌。”闫昂霄深吸一口气,快速整理好桌上的稿纸,将那本《觉醒周刊》的样刊塞进书柜旁的煤筐里,用煤块盖住。他压低声音对妹妹说:“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别说话,听我安排。记住,阁楼里什么都没有,绝不能让他们上去。”
话音刚落,宿舍门就被推开,五个穿着黑制服的稽查人员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左脸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正是昨天带队抄查“新知书社”的稽查队长。他的目光像鹰隼般扫过房间,落在闫昂霄身上,语气冰冷:“你就是闫昂霄?圣德中学的国文老师?”
“正是在下。”闫昂霄站起身,微微躬身,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慌乱,“不知几位长官莅临,有何指教?”他刻意放缓语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如常。
“指教不敢当。”刀疤队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闫昂霄面前,照片上是栗维岳的侧影,“认识这个人吗?他叫栗维岳,是《觉醒周刊》的资助人,我们查到他经常来你这里。”
闫昂霄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语气自然:“认识。栗先生是我们学校的赞助人,偶尔会来学校视察,顺便来我这里坐坐,探讨一下古籍校勘的问题。”他转身走到书架前,拿出几本线装古籍,“您看,这些都是栗先生送来的孤本,让我帮忙整理校勘。”
刀疤队长接过古籍,随意翻了翻,扔回书架上,眼神里满是怀疑:“探讨古籍?我看是传递逆书吧!”他挥了挥手,“给我搜!楼上楼下,还有阁楼,仔细点,别放过任何角落!”
“长官且慢!”闫昂霄连忙上前一步,拦住正要上楼的稽查人员,“阁楼年久失修,木梯松动,而且我在上面存放了大量的古籍字画,都是些经不起折腾的宝贝,怕受潮受损一直封着。要是几位长官上去,万一碰坏了古籍倒是小事,要是木梯断裂伤了长官,我可担待不起啊!”
他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烫金的古籍目录,双手递过去:“这是阁楼里古籍的目录,几位长官要是不信,可以过目。都是前清的孤本,有些还是宫里流出来的,价值连城,要是有个闪失,别说我,就是学校也承担不起责任。”
刀疤队长接过目录,翻了几页,眉头皱了起来。他虽然是个粗人,却也知道古籍字画的价值,尤其是前清的孤本,要是真碰坏了,确实不好交代。但他转念一想,栗维岳极有可能就藏在阁楼里,绝不能被闫昂霄的话唬住。
“少跟我来这套!”刀疤队长一把将目录扔在桌上,脸色阴沉,“我看你就是故意拖延时间,想给栗维岳通风报信!给我上!就算拆了阁楼,也要把人找出来!”
两个稽查人员立刻撸起袖子,就要往阁楼的木梯走去。闫昂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阁楼的暗格虽然隐蔽,但只要稽查人员上去翻找,肯定会被发现。他正急得团团转,突然听到“哗啦”一声巨响,伴随着妹妹的惊呼声。
只见闫明薇端着一碟刚磨好的墨汁,“不小心”撞在了正要上楼的稽查人员身上,墨汁顺着对方的黑制服往下淌,在胸前晕开一大片深色的污渍。“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闫明薇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墨碟,眼眶却偷偷瞟了一眼哥哥。
“你瞎了眼啊!”被弄脏衣服的稽查人员气得跳脚,一把揪住闫明薇的胳膊,“老子的制服刚换的,你赔得起吗?”
“长官息怒,息怒!”闫昂霄连忙上前,将妹妹护在身后,一边给稽查人员道歉,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银元,塞进对方手里,“小孩子不懂事,一时失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这点钱,您拿去买件新衣服,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钱有什么用?这制服是公署统一发的,有钱都买不到!”稽查人员不依不饶,还想伸手去推闫明薇。闫昂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神瞬间变得锐利:“长官,这里是学校,你要是敢动学生,我就去教育局告你滥用职权!”
刀疤队长皱了皱眉,走上前拉开那个稽查人员:“行了,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他虽然怀疑闫昂霄在拖延时间,但刚才的混乱确实耽误了不少功夫,而且阁楼的古籍确实是个隐患,万一真出了差错,他没法向上面交代。他打量着闫昂霄,见对方神色镇定,房间里也确实没什么可疑之处,心里的怀疑渐渐淡了几分。
“既然闫老师这么说,阁楼我们就不上了。”刀疤队长的目光扫过房间的各个角落,最后落在煤筐上,“不过,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我们要检查一下房间里的其他地方,包括你的书桌和书架。”
“没问题,长官请便。”闫昂霄松了口气,连忙退到一边,给稽查人员让开位置。他知道,书桌的夹层和笔筒的暗槽都做得极为隐蔽,只要稽查人员不是刻意破坏,根本不可能发现。
稽查人员立刻开始搜查,翻箱倒柜的声音响彻房间。他们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抽出来,抖了抖书页,又将书桌的抽屉全部拉开,里面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刀疤队长亲自检查书桌,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又晃了晃笔筒,没发现什么异常。
“长官,没找到可疑物品。”一个稽查人员走到刀疤队长面前,低声汇报。
刀疤队长皱了皱眉,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阁楼的方向,又看了看闫昂霄,见对方依旧神色平静,只好摆了摆手:“走!”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警告闫昂霄,“闫老师,我提醒你,要是发现栗维岳的踪迹,立刻向公署汇报,否则,一旦查出你们有牵连,后果自负!”
“一定,一定。”闫昂霄躬身送他们出门,直到稽查人员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口,才双腿一软,靠在门框上,大口喘着气。闫明薇连忙扶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哥,他们走了,没事了。”
“快,去看看维岳。”闫昂霄缓过神来,拉着妹妹快步走上阁楼。阁楼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古籍的味道。他走到墙角的木箱旁,推开木箱,敲了敲隔板,发出“笃笃”的暗号声。
隔板突然拉开,栗维岳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上沾着灰尘,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刚才楼下的混乱他听得一清二楚,闫昂霄的镇定和闫明薇的机智,让他心里充满了后怕。“昂霄,明薇,谢谢你们。”他声音沙哑,走上前紧紧握住闫昂霄的手,“刚才真是太危险了,要是被他们抓到,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闫昂霄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怎么样?在里面待了这么久,有没有不舒服?”
“我没事,就是有点闷。”栗维岳笑了笑,看向闫明薇,“明薇,刚才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打翻墨汁,他们肯定就上阁楼了。”
闫明薇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就是急中生智,想着能帮你们拖延一点时间就好。对了,维岳哥,那些稽查人员为什么要抓你啊?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我没做坏事。”栗维岳看着闫明薇,眼神温柔,“我只是资助了一本帮助老百姓的刊物,那些人不想让老百姓知道真相,所以就想抓我。”他顿了顿,又说,“明薇,这件事很危险,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同学和老师,知道吗?”
“我知道,我不会说的。”闫明薇点头,“我会帮你们保守秘密的。”
闫昂霄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向巷口的方向,确认稽查人员没有折返,才松了口气。“维岳,这里不能待了,稽查署的人既然找到了这里,肯定还会再来。你必须尽快离开上海,避避风头。”
“我不能走。”栗维岳摇了摇头,“老周还在稽查署的大牢里,我要是走了,谁去救他?而且,我走了,你和明薇怎么办?他们要是再来找你们的麻烦,你们根本没有能力对抗。”
“可是你留在上海太危险了!”闫昂霄急得抓住他的胳膊,“你父亲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要把你交给稽查署,稽查署又在到处抓你,你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啊!”
“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栗维岳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神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曼丽姐认识法租界巡捕房的总长,她答应会想办法救老周,也会帮我寻好藏身的地方。这三天我先暂时躲在你这儿等消息——我留的联络地址就是你这里,有消息她会直接递过来。”他顿了顿,拇指轻轻摩挲着闫昂霄的手背,语气放缓了些,“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绝不会出事。”
闫昂霄望着他眼底的坚定,知道再多劝说也无济于事。他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叹了口气,反手回握住对方的手,指尖带着一丝未散的颤抖:“好,我信你。只是这三天务必小心,白日尽量待在阁楼别出来,三餐我会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