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天光热》境月章

2、第 2 章

　　那人站在射灯的暗面，看不清面容，说不出的压迫，沈辞顿在原地，黑影从暗处缓缓走出。
　　沈辞看到林谦冠面无表情的脸，视线低头审视在自己身上，浑身过电，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若说这个时候沈辞最不愿意见的人，就是林谦冠了。
　　林谦冠在沈辞前两步的位置停住了脚步，微微低头能看清沈辞的脸，刚刚在厕所里吐过，沈辞的脸泛着红，衬衫黏在身上有些狼狈。
　　“好久不见。”沈辞勉强扯出一个笑脸。
　　林谦冠嘴角绷的很直，过了一会说：“好久不见。”
　　又说：“你怎么会在这？”
　　林谦冠眼神冰冷，语气不带情绪，沈辞眼眶发红、发涩，避开林谦冠的视线。
　　“没有，工作室接的活，我只是来拍摄的。”沈辞简单的解释，低着头，想从林谦冠身侧错身走开。
　　林谦冠上前一挡，将沈辞拦下来。
　　“是么？”林谦冠问，语气不明，“沈摄不是艺术摄影家么？拍的是艺术展的展品，怎么会在这里拍婚礼呢？”
　　沈辞心口一颤，扣在门上的手紧缩，压抑不住的想逃，已经吐到空的胃里再次产生了异物感，翻涌着想要从喉咙里涌出来，沈辞说出话，开不了口。全部的力气都在稳住身型，千万不要在林谦冠面前摔倒。
　　摄影展的事林谦冠不知道，当年拿摄影展的事激他走，沈辞的那些摄影作品，从十九岁到二十八岁，在二十岁的时候曾很执着的想要策展，至今也没能展出，都被压箱底般藏在工作室的暗室里，他也很久不拍那些了。
　　看到沈辞的反应，林谦冠的脸色一变，语气缓和些，岔开话题：“婚礼安排的事我不清楚。”
　　沈辞沉默良久，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你可以去看看策划的工作室名单，可能是宫小姐安排的吧。”
　　“也许。”林谦冠语气淡淡，脚步却不断靠近。
　　沈辞不明白林谦冠的意思，抬起头看着林谦冠，他不愿意离林谦冠太近，下意识的往后退，直到靠到了后背的墙面。
　　林谦冠看着沈辞，像是审视猎物
　　“很好奇，林摄是在来拍摄之前就知道是我的婚礼的吧？”
　　沈辞愣住，被抓包了，他确实是知道这是林谦冠的婚礼，反驳的话就在嘴边，但是怎么也说不出来，有些着急，带着被抓住后的窘迫。
　　沈辞听到林谦冠在自己头顶上方传来很轻的一声笑：“果然。”
　　“我没……”沈辞。
　　沈辞一直低着头不看，眼神躲闪，两人离得太近了，沈辞的遮掩一览无余，林谦冠想看清沈辞的脸，伸手将沈辞的下巴板正。
　　沈辞脸微微仰起，视线里是林谦冠逼近的脸，他下意识的微微张开了唇。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之前接吻都是这样的，身体已经习惯了。
　　沈辞被林谦冠微抬起脸的时候，会主动张开唇，两人交换一个湿热的吻，熟练后的默契，总是一转身一抬脸，就会被对方接住。
　　林谦冠的手松开。
　　“我…”沈辞还来不及说完，洗手间口传来女声。
　　“林谦冠？你在么？”宫玉来到洗手间门口，脚步逼近。
　　完蛋了，是林谦冠的妻子，婚礼现场抓住丈夫和一个男人在洗手间里鬼混该是多么惊悚的画面，沈辞下意识想。
　　像是惊弓之鸟一样，身体快过了头脑，沈辞一把拽住林谦冠推进厕所的隔间，接着反锁住隔间的门。
　　同时，宫玉推开门进入了洗手间的洗手区，看着唯一紧闭的隔间，宫玉出声询问：“谦冠？在么？父亲要我们过去。”
　　门内，林谦冠被沈辞抵在墙上捂着嘴巴，看着沈辞被吓得嘴唇发白，锋利的眼睛眯起来。
　　沈辞松开了手。隔间狭小，两人都快贴上对方。沈辞两眼一黑，原本什么也没有的，自己慌神下将林谦冠推进了隔间，倒像是做实了自己的心虚。
　　刚刚接触到林谦冠嘴唇的手心发烫、发汗。
　　“谦冠？在么？”门外宫玉看久久没有动静，便出声询问。
　　沈辞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看向林谦冠，林谦冠挑了挑眉毛看向他，意思很明白“难道你要我出声么？”
　　沈辞看向门外，努力平复自己的声音：“宫小姐，是我，沈辞。”
　　“哦，不好意思。我以为我先生在里面。”宫玉说着退出了洗手间。
　　沈辞刚刚松口气，林谦冠的声音又在头顶上响起：“沈辞，还说你不干什么？”
　　“没。”沈辞底气不足。
　　“抓我进来和你偷情么？沈辞。”林谦冠语气恶劣，沈辞一味的躲闪，让他更想刺痛沈辞，他想看到沈辞更多的反应。
　　“还是你想拿着我们之前的事，作为威胁我的筹码，有需要投资来办展了么？”
　　沈辞胃部绞痛，林谦冠的话像刀片一样在他胃里翻搅着，沈辞艰难的开口：“没有，都不是，我只是来拍照的。”
　　沈辞停顿了一下，还是说：“我已经不办展了。”
　　不办展了是什么意思？林谦冠皱眉，他知道沈辞对于办摄影的热爱与执着，斯里兰卡出租的摄影工作室里，四周简陋的大白墙，摆满了沈辞拍摄的各式人像风光摄影作品，他的作品颜色很重，鲜艳异常，总是用很重的后期去叠加，沈辞对他说过，这是他毕生的事业，为什么不办了？为什么不拍人像风光了？为什么会来拍婚礼。林谦冠想问这些，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隔间里灯光很暗，沈辞看不清林谦冠的神情，他觉得离着林谦冠很远，强撑得身体要崩溃。
　　沈辞狼狈的低头，为什么和林谦冠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会这么的糟糕，如果可以，他真的很希望能够有一点体面的场合，或是林谦冠能好好和他说两句话，但想到自己临走时对林谦冠的行为，又知道这都是幻想罢了。
　　“抱歉。”沈辞说道，声音压抑着尽可能的平静，“我不会威胁你的，出现在你的婚礼很不合适，是我考虑不周了。”
　　沈辞推开了隔间的门，想着这应该是最后一面了，回头看了林谦冠一眼，还是说到：“不会再见了，林谦冠，再见。”
　　沈辞抓着相机匆匆离开，逃一样的。
　　沈辞在后台整理设备，将卡存起来，拆卸好相机、镜头、支架，一一摆放在相机包的凹槽里。
　　这些工作繁琐有秩序，沈辞重复过千万次，他想借着熟悉的工作来平复内心。
　　“沈摄。”背后传来声响，沈辞回头，是场务小李。
　　沈辞礼貌的站起身，询问：“有什么事么？”
　　“没事。”小刘嘿嘿一笑，将手中的袋子递给沈辞。
　　“有人要我把这个药给你，胃不舒服的。”
　　沈辞一愣，还是从小刘手中接过纸袋：“谢谢，这是谁送的？”
　　“不知道，我也是转交的，就说要给到你手上。”
　　沈辞打开袋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胃药，胃滞气的、胃发炎的、胃胀痛的……像是不知道症状，将所有和胃相关的药物通通打包送来。
　　沈辞家里，一室一厅的公寓，收拾的井井有条。
　　沈辞坐在餐桌前，盯着窗外的景色发愣，桌上烧开水的壶跳了一下，沈辞打开柜子，冲了一剂胃药，微微发苦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去见林谦冠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去拍摄林谦冠的婚礼更是愚蠢至极，七年的时间，林谦冠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自己这种贸然的出现，直接出现在婚礼的行为无理至极，也许应该让小朱去的，不，这一单或许就不该接。
　　沈辞自虐般的开始回忆婚礼的细节，林谦冠牵着宫玉的手跨过蝴蝶的拱门，林谦冠大概是幸福的，这就够了。
　　沈辞突然觉得斯里兰卡六月的烈阳穿过七年的时间间隙，将他灼烧。
　　电话响起，将沈辞惊醒，来电人是程秋铮。
　　沈辞迅速整理好状态，接起电话。?“喂，秋铮。”
　　“喂，小辞，你在干嘛？”
　　“我在家里。”
　　“家里？你今天怎么没来医院复查，我和你说过，最后的病结，还要最后一步的检查。”程秋铮语气有些急。?“我…抱歉，今天有些累，我忘记了。”沈辞语气犹豫。
　　今天本不打算再去复查，加上婚礼的事，晕头转向的，彻底忘记了提前告诉程秋铮，没完没了的检查治疗，将身体里的液体抽出化验，?输入新的液体，沈辞觉得自己的身躯被一点点替换蚕食。
　　沈辞能在每一次进入医院的时候，确切感觉到身体的逐渐衰败，细看自己生命耗尽是件残忍的事。
　　程秋铮素来有作为医生的敏锐：“你今天去哪里了？”
　　沈辞沉默一会，还是说：“工作。”
　　电话另一头传来更久的沉默，沉默是程秋铮表达的不认同：“你现在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工作了。”
　　“我知道。”沈辞决定还是说出来，他尝试以一种极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不想去检查了。”
　　“小辞，叔叔阿姨会希望你多爱惜自己一些。“程秋铮说。
　　沈辞的母亲在沈辞高中时期意外离世，父亲在七年前，同样是胃癌晚期，身体在短短几个月里消瘦，沈辞拼命挣扎后依旧无果，程秋铮那时作为学生和老师跟进沈辞父亲的病情，他们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在这些之前，沈辞有着极为幸福美满的家庭。
　　沈辞从不轻易袒露自己的想法，更别说是消极的姿态，程秋铮觉得心惊。
　　“今天是发生什么了么？”程秋铮追问。
　　“我去参加了林谦冠的婚礼。”沈辞开口。他只是太需要和一个人说这件事，胸口已经被挤压的喘不过气来，急需一个出口让自己呼吸几下，“他有新的生活了，我其实是为他高兴的。”
　　程秋铮叹口气：“小辞，你现在不太适合太大的情绪波动，明天来医院一趟好么。”
　　“好。”沈辞最终同意。
　　其实沈辞想说的是，林谦冠已经有新的很好的生活了，事业美满，妻子落落大方，他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了，他有些累了，想爸爸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