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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或许因西边已无虚席,一位同样穿着体面浅褐色暗花绸袍、留短须的方脸中年男子,已先行坐在了东边长案中间的位置,正悠闲地品着茶。见众人进来,忙起身行礼。

      涂博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即展颜将崔翊晨一行引至东案就座。他倾身向谢品言耳语道:"谢司马,您看,今日宾客皆未携带侍者参宴。待会儿开席后,可否……." 他目光示意了一下阿福和海棠,“让贵仆坐在此长案末首?”

      谢品言会意,他扫视厅内,果然所有客人身边皆无侍从同席。让阿福、海棠这样的随侍与主人同坐,于主人家的宴席礼仪上也确有不妥。能坐在长案末席,已是主家格外照顾。他微微颔首:"涂公子考虑周全,自当如此。有劳安排。"

      涂博闻略显踌躇地环顾席间,似是在斟酌座次安排。显然,这是个微妙的难题——现下谢品言官位为高,可崔翊晨五姓七望身份清贵,片刻后,他拱手笑道:"二位大人身份尊贵,还请随意入座。容小可先去后厨查看宴席准备,失陪片刻。"说罢又向在座宾客团团一揖,转身离去。

      崔翊晨目送涂博闻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转头对谢品言笑道:"如今你官居司马,论品级当居首座,就别推辞了。"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品言闻言也不谦让,一撩衣摆便在东案首位坐下,笑道:"翊晨啊,你都告诉人家王小姐是你未婚妻,按礼应当同席而坐才是。"他忽然起身,走到王心楠身侧,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王小姐,稍后开席时,海棠需与阿福一同坐在末席。这是主家的规矩,麻烦通传下,还望见谅。"

      王心楠乖巧地点点头,她偷眼瞧了瞧崔翊晨,见他正望着自己,慌忙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崔翊晨见状,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特意选了谢品言下首的位置,又示意王心楠坐在自己与谢品言之间——刚才他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身旁陌生的中年邻居,只见此人约莫四十上下,身形颇为壮大,但肌肉不结实,面皮黑黄略显浮肿,眼袋下垂,一双眼睛虽然努力睁着,却总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浑浊。此人边喝茶,时不时地往厅内各女眷身上瞟,令人不悦。崔翊晨实在不想让王心楠挨着这种油腻中年男子坐。

      那中年男子见状,讪讪地挪到了崔翊晨下首。他试图搭话:"这位公子气度不凡,不知在何处高就?"说话时,目光却不时越过崔翊晨,往王心楠身上瞄。

      崔翊晨不动声色地侧身,宽大的衣袖恰好挡住对方的视线:"在下姓崔,在御史台当差。"

      中年男子闻言,脸色微变,连忙拱手:"原来是台院的大人!失敬失敬!"说着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再不敢乱看。

      不多时,屏风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间或夹杂着沉闷的咳嗽。厅内琴箫和鸣的余韵随之消散,那俩乐女抱着乐器退 了下去。众人的目光被入口处的新动静所吸引。只见涂博闻去而复返,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年过约五旬的老者步入厅堂。与涂博闻并肩的,还有一位约莫二十岁出头、身着橘色底绣折枝红梅锦缎袄裙的年轻女子。女子容颜端丽,仪态落落大方,不过眉宇间带着几分商贾之家特有的精明,她亦是一手轻轻托扶着老者的臂肘,姿态恭谨。被搀扶的老者,面色蜡黄,身形枯瘦,唇色透不健康的灰白,走路时带着轻微哮鸣音的呼吸。

      王心楠见状,微微蹙起了秀眉,向崔翊晨低语道:"这位老人家的肺疾怕是已深入腠理,沉疴难起了。"话语里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那橘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将老人扶到正对戏台预留的主位安坐妥当,旋即微微侧身面向左边长桌的谢品言崔翊晨一行弯腰示礼,一脸得体的笑容,声音清亮地自我介绍道:“谢司马,崔御史安好!小女子金晓鹃,乃金玉庄东家金山之女。” 她侧身示意了一下身侧气息未平的父亲,“这位便是家父。今日恰逢寒舍西溪别院落成,初梅竞放,兼有新年‘双梅酒’开坛之喜,实乃三喜临门!家父特备下三梅薄宴,恭迎谢司马、崔御史二位大人大驾光临。”说着脸又转向西席长桌宾客道,“亦深感诸位亲朋故旧拨冗莅临,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她的言辞条理清晰,落落大方,带着商贾之家特有的谦卑与奉承,显是平素早惯于出场待人接物。

      说罢,金山颤巍巍地拱手,声音嘶哑却透着热忱:"老朽金山……咳咳……抱恙在身,失礼了。谢司马、崔御史……二位大人……,光降寒舍,实乃金某三生有幸!久闻二位大人清名,今日得见,真乃人中龙凤... 招待不周之处……咳咳……万望海涵!"一番客套话说得滴水不漏,虽都是场面话,但配上他那病容,倒显出几分真诚。

      金山喘息稍定,便颤巍巍地抬手示意侍者。早已候在一旁的仆役们立刻端着托盘鱼贯而入,为席间每位宾客面前的琉璃盏中,缓缓注入双梅酒。与寻常美酒不同,倒完酒后,每人的酒杯中,侍者还会放入一红一绿两枚果子。红的是杨梅,绿的是青梅——这便是今日宴会的名角,“双梅酒”了。

      酒香弥漫之际,金山强打着精神,开始亲自把谢品言和崔翊晨引荐席间诸位宾客。他每介绍一人,那人便离座上前,恭敬地向两位官员敬酒。

      西席首座的老妇人首先缓缓起身,腕间三对绞丝金镯随着动作叮咚作响。金山一边用手掌指示意,一边道:"这位是‘天工蚕坊’的陶老夫人,她家世代经营蚕桑,乃杭州最大的蚕桑坊,杭州城内两至三成的生丝……咳咳……皆出自其坊。小号所用生丝,也出多自陶家。老夫人身边这位,是她的孙女,陶小姐。"陶老夫人闻言,只是矜持地微微颔首致意,其孙女则依礼盈盈下拜,姿态娴静。

      接着金山目光转向那对中年男子与少女的组合,介绍道:“这位是傅落生傅老板。傅老板经营有道,路子通达,我商号经营的赣、闽、粤三地的珍奇特产、山货海味,乃至……咳咳……海外泊来的香料、象牙,珠宝等等稀罕物件儿,十之七八皆赖傅老板之力,方能汇聚杭州,再输往北地。傅老板于我金玉庄,功莫大焉!” 他顿了顿,指向傅落生身旁那位看起来顶多十六七岁、面容尚带稚气的少女,“这位是……傅夫人。” 此言一出,谢品言、崔翊晨眼中不禁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这少女娃娃脸,眉眼柔和,身量未足,脸上稚气犹存,比之王心楠不过略多一两分成熟风韵,怎么看都像是傅落生的女儿而非妻子。席间气氛瞬间有了一丝微妙的凝滞。但众人皆是人精,面上都迅速恢复了常态,举杯致意。傅落生神色自若,坦然接受敬酒,其“小夫人”则羞怯地低垂着头,跟着丈夫举杯示意。

      金山又看向那对富态的夫妇:“这两位,是余四两余老爷及其夫人。余老爷乃……咳咳……是已故内子的长兄,亦是我金山多年的至交好友与左膀右臂。” 余四两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满面红光地哈哈笑着,声如洪钟:“妹夫客气了!” 他那同样富态的夫人也笑吟吟地附和:“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金山又指向崔翊晨下首那个短须油腻的中年男子:“这位是张重德张老板,襄阳人士,专精金石古玩、珍器鉴赏,眼光独到,是我等粗鄙商贾中的……咳咳……雅士!张老板常行商于南北,见闻广博。” 张重德起身,边拱手边高声道:“金老板哪里的话,我就是粗人,混口饭吃罢了。谢司马、崔御史,久仰!”他的嗓音,声量大些,就有点像破锣声。

      金山目光扫过西席最末那个一直低着头、显得格格不入的浅湖蓝缎袍青年,正待开口,却见他视线都未向谢品言崔翊晨处看过来。傅落生见状,眉头一皱,迅速离席几步走到青年身边,略带责备地低语了几句,随即几乎是半拉半拽地将他拖了过来。傅落生脸上堆着歉意的笑容,对东席客人介绍道:“犬子傅翔,年少不懂礼数,让诸位见笑了!翔儿,还不快给谢司马、崔御史行礼!” 那名叫傅翔的青年,中等身材,眼神躲闪飘忽,好在年轻外加家资丰厚,穿着考究。虽长相普通,不过气质干净。他被父亲强拉着,只得极其勉强地、带敷衍地朝着谢品言和崔翊晨的方向胡乱作了个揖,口中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便立刻挣脱父亲的手迅速退回到自己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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