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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渡鸦之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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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冰冷,却浇不灭掌心那个毛线飞鸟符号带来的灼痛。织工最后的目光,那道无声的净化之光,像烙印刻在我的视网膜上。我们失去了又一个同伴,失去了“空屋”,像两颗被从棋盘上扫落的孤子,在庞大而敌意的城市迷宫中逃亡。
钟磊的状态很糟。不仅仅是疲惫,织工的牺牲像一记重锤,击碎了他作为领导者长久以来维持的冷静外壳。他的眼神时而空洞,时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否则不等“维护者”找来,我们自己的意志就会先崩溃。
“‘桥洞’不能久留。”钟磊的声音沙哑,他靠在一条潮湿小巷的墙壁上,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巢’,哪怕只是临时的。”
“我们能去哪里?”我问,感觉喉咙干涩。所有已知的据点都可能被渗透或监视。
钟磊沉默了片刻,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极小的、被塑料严密包裹的纸条。纸条边缘已经磨损,字迹也有些模糊。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串看似随机的数字和符号,以及一个简笔画——一只线条锐利、眼神凶悍的乌鸦。
“这是……”我从未见过这个标记。
“一个……债主。”钟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表情,“或者说,一个可能把我们卖掉,也可能给我们一线生机的人。‘渡鸦’。”
“渡鸦”是游离于已知觉醒者网络之外的神秘存在。他们不建立固定据点,不参与集体行动,像城市的幽灵,以交易信息和稀缺资源为生。信誉与危险并存。
“我们还有什么可以交易的?”我问。我们失去了几乎一切。
钟磊看向我,目光落在我紧握的拳头上——那里是织工留下的毛线飞鸟,以及我口袋里那块被层层屏蔽的金属片“钥匙”。
“信息,和希望。”他低声说,“‘归墟’的名字,就是最大的筹码。”
根据纸条上的联络方式,我们像执行一场危险的仪式,在城市的不同角落留下特定的标记:一个用粉笔画的、不全的飞鸟,一块被刻意摆放在垃圾桶盖上的特定颜色碎石。这是与“渡鸦”取得初步接触的方式,繁琐、古老,但能最大程度避开电子监控。
等待回应的二十四小时,每一分钟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我们藏身于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人声鼎沸的自助洗衣店角落,洗衣机的轰鸣和烘干机的热风成了我们唯一的掩护。霓虹灯牌透过脏污的玻璃窗,在我们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晕。
就在我几乎以为联络失败时,一台烘干机突然停止了运转。它的投币口,缓缓吐出了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硬纸片。
钟磊迅速取回。纸片上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锈骨码头,第七仓库,明晚零时。
没有多余的字。符合“渡鸦”的风格。
锈骨码头是比旧港区更破败、更被遗忘的地方。那里曾是走私者的天堂,如今只剩下朽坏的木桩和废弃的仓库,连“背景板”在这里都显得支离破碎,海风的咸腥中混杂着系统无法完全覆盖的、真实的腐烂气味。
明晚零时,我们如约而至。第七仓库像一个巨大的、锈蚀的骷髅头骨,匍匐在夜色下的海岸边。大门虚掩,里面漆黑一片,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单调声响。
我们走了进去,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悬浮在空中的尘埃和废弃的货箱。
“止步。”
一个冰冷、略带电子合成质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们抬头,看到仓库顶部的钢梁上,蹲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她全身笼罩在暗色的斗篷里,脸上似乎戴着某种面具,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微微反光的眼睛。
“钟磊。还有……新人。”那个声音准确地叫出了我们的名字,“‘空屋’的余烬,带着烫手的山芋。”
“我们要见‘渡鸦’。”钟磊冷静地回应,将那张画着乌鸦的纸条亮了出来。
钢梁上的人影轻盈地落下,悄无声息,像一片真正的羽毛。他/她走近,目光锐利地扫过我们,最终停留在我身上,或者说,停留在我下意识按住的口袋位置。
“东西带来了?”他/她问,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钟磊示意我。我深吸一口气,拿出了那块被屏蔽袋包裹的金属片“钥匙”,以及织工留下的毛线飞鸟。
“渡鸦”的代表——我们后来知道他叫“暗影”——没有去接,只是用某种手持仪器远远扫描了一下。仪器发出微弱的绿光。
“有趣的古物。”暗影评论道,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嘲讽,“‘归墟’……一个很久没被提起的名字了。你们知道触碰它的代价吗?”
“我们刚支付过一部分。”钟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直说吧,我们需要什么,你们又要什么?”
暗影发出一种类似金属摩擦的、短促的笑声。“信息,永远是信息。关于‘归墟’的所有数据,你们已有的,以及未来可能获得的。作为回报,‘渡鸦’可以提供一次性的安全庇护,以及……通往下一个‘路标’的线索。”
他扔过来一个扁平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通讯器。“里面有你们需要的东西。使用一次后,它会自毁。”
“下一个路标是什么?”我追问。
暗影的身影开始向后融入黑暗,声音也变得飘忽:“去找‘观测者’……在数据流凝固成风景的地方……他曾在‘归墟’的边缘徘徊。”
话音未落,他/她已彻底消失在仓库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们离开锈骨码头,回到相对安全的城区边缘,才打开了那个黑色通讯器。屏幕亮起,显示出一张模糊的地图,指向城市中心——一个我们从未想过的地方:全域自然历史博物馆。
而“观测者”的线索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像是一句谜语:
“在虚假的星空下,寻找真实的倒影。”
钟磊关掉通讯器,它立刻在他手中冒出一缕青烟,彻底报废。
“博物馆……”他喃喃自语,眼中重新凝聚起焦点,“那里收藏着‘系统’编纂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历史’和‘自然规律’。在谎言的核心,寻找真相的倒影……‘渡鸦’果然知道些什么。”
我们看向远处城市中心,那座在虚假星光下闪烁着柔和光晕的宏伟建筑。它不再是中立的背景,而成了我们下一个必须潜入的目标。
织工牺牲换来的道路,正在我们脚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向前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