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免礼 ...
-
天枢步履匆匆,俯身在陈妄耳边低语两句。
陈妄的脸色骤然一沉,目光扫过不远处低头整理着医案的苏桥雪,未发一言,便转动轮椅匆匆离去。
苏桥雪自得知了血月之期后,心中踏实了许多,这几日除去看顾陈妄和陪着溪儿玩乐的时间,大部分的时间在整理医案,她想在离开之前给季伤多留些东西,也不枉她来此间一遭。
见陈妄匆忙离去的身影,她也只是抬头瞥了一眼,便又垂眸专注于笔下。
陈妄来到书房,詹凤已等候多时,见到陈妄进来,依旧没有起身行礼,只是坐直了身子,脸上惯常的玩世不恭已荡然无存。
“上次你让我查的箭矢,我查到了,”詹凤狭长的凤眼微眯,寒光闪烁,“来自北燕。”。
“北燕,”陈妄拿起詹凤递上的弩,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弩机,声音沉了下去,“司徒家的流星连珠弩,为何会出现在北燕?”
“当年司徒明被牵连后,男丁被全部抄斩,这制驽的手艺即便在司徒家也是机密,只有嫡长子才有机会习得,司徒明又是一根筋,所以绝非司徒家泄露出去的,可能接触到图纸的只有——”
詹凤好似想起了什么,猛然侧头和陈妄四目相对,“秦伯谦。”
“当年的秦伯谦是军械贪腐案的主审,查抄的东西都经由他手处置,若有机会拿到图纸外泄,他的可能性最大。”
“没有证据,这一切都只是猜测,”陈妄指节扣着轮椅扶手,眸中的杀意几乎溢出眼眶,“如今他又派人盗取花符,妄图染指神机阁,其心可诛!”
军械事关国本,多少大宁将士的性命断送在这箭驽之下?他们怎么敢!
“趁着这个机会,能不能把秦伯谦先关起来。”詹凤急问。
陈妄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一声声沉闷的钝响,“若他——断尾求生呢?”
詹凤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秦毕承可是他唯一的嫡子,难道他——?”
陈妄的目光落在那张冰凌的驽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唯一的嫡子,又不是唯一的儿子。”
詹凤愕然,叛国之人,怎么还指望他有人性呢?
陈妄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驽——我们可以制吗?”
詹凤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我试过,但——”,他摇了摇头,“要不要让影子试试?”
陈妄摇摇头,“不能。”
詹凤略显失望,他也知道,影子在北燕本就举步维艰,若还要顾及这些,怕更是艰难。
“我再试试,”詹凤垂眸,“只是这箭驽就算制造出来,也会有很大的问题,会伤害持驽之人。”
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詹凤却从袖中取出一根竹签扔给陈妄,“北燕来的。”
陈妄接过,缓缓展开,眼眸骤然一缩,猛然抬头,“天枢,去请侧妃过来。”
天枢不疑有他,欣然领命而去。
苏桥雪跟着天枢的脚步一路往前,心中疑惑愈深,这书房乃机要重地,陈妄却命她前去,究竟是何用意?难道又是一次试探?不应该呀,她可才救了他的腿,或是——对她放下了心防?
未及深想,书房已至,天枢侧身推开门,请她入内。
苏桥雪迈步走近,一眼便望见端坐在书案之后的陈妄,他神色淡漠,目光在她的身上短暂停留。
眼角余光瞥见旁边那位身着绛紫长袍的公子,姿态闲适,仿佛已在此处坐了许久。
“见过王爷。”苏桥雪虽然嘴上说着,可身子却挺得笔直,“王爷既有客在,妾身不妨晚些再来。”
话虽如此,可她的脚步却未挪动半分。
那紫衣公子见她进来,并未起身,反倒饶有兴致地打量她片刻,才慢悠悠地拱了拱手,语调带着几分玩味:“侧妃娘娘安好,在下詹凤,这厢有礼了。”
苏桥雪见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淡淡牵了牵唇角:“詹公子,免礼。”心中却暗道,想凭这副架势拿捏她,还差得远。
此后,她再未分给詹凤半分眼神,只将目光转向陈妄。
“王爷唤我来,是有何事?”
陈妄从袖中取出一个竹签,递了过来,苏桥雪上前两步,目光却被桌角一架精巧的箭驽吸引了过来,那驽身比她在电视上看到的更为精巧,旁边的箭镞也纤细异常,那箭簇寒光内敛,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这才将视线落回竹筒上。
取出竹签内的纸条,她眸光不由得缩了缩,“昭家要和定北王府联姻?联姻对象——是我?”
“是,杨澈将军和昭老太爷定下的婚约。”詹凤“啪”的一声抖开折扇,故作潇洒地挑了挑眉。
陈妄沉着声音,似在压着怒气,“如今朝局不稳,裴家作为文臣之首,被太后一党打压得几无还手之力,秦家势大,玄甲卫中怕是已有人倒戈,如此时隐世多年的昭氏愿意出面,对朝局倒是颇有益处,可——”,他语意未尽,目光意有所指的投向苏桥雪。
“若我嫁入定北王府,昭家更是如虎添翼,与秦家、我们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到时候变数就会更多。”
苏桥雪虽然讨厌这些朝堂倾轧,奈何身处局中,不得不思量几分。
“一个绵延百年的世家,是什么让昭家突然要入仕?”她低声自语,“昭家身为世家之首,虽不在朝,可也是登峰造极了,那便是利?权利不分家,二者向来相伴相生,可若是为名利,此刻不是最佳的时机,到底图什么呢?”
她语言微顿,抬眸看向陈妄,语气冷静,“看来,要会会这位昭公子了。”
她口中条分缕析,眼角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瞥向那支沉默的箭驽。
“喜欢?”陈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那点不易察觉的留意尽收眼底,便顺手将驽拿起,递了过去。
詹凤却淡然开口,却带着掩不住的讽刺,“一个女子,该是拿着针线才对——”
话音未落,就只见苏桥雪五指收拢、握紧弩身的刹那,肩背自然挺直,眼神倏然专注,周身散漫之气顷刻收敛,整个人如一张瞬间绷紧的弓——那姿态,竟似久经沙场的狙击手终于握住了她的枪。
她极自然地将弩身一转,弩箭所指之处,正是詹凤的方向。那冰冷的目光冷冷地掠过,让原本轻视的詹凤背脊莫名一凉。
“谁的设计?倒是精巧。”她语气平淡,指尖轻抚过弩机,随即话锋陡转,“可惜,轴距过短,击发时,能量无法被有效传导至箭矢,转化为射程与稳定性,反而形成剧烈的扭矩,反向作用弩身,不仅难以精准连发,还会震伤持弩者的腕骨。”
詹凤瞬间收起了那一身的玩世不恭,眼神变得深邃。他上前接过箭弩——他耗时两年也只是原样画出图纸,却始终找不到减少这种镇力的方法。
“你懂什么?”他的声音里带上几分恼羞成怒。
“我说,后坐力异常凶猛,精度全失,反倒是成了一件会伤主的凶器。”苏桥雪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
她不等詹凤反驳,径直走到书案前,取过纸笔,手腕悬空,线条流畅得仿佛早已在心中描绘过千百遍,不过片刻,一张全新的弩械设计图便呈现在两人面前。
“看这里,”她的笔尖点在图纸中央,“将弩臂加长,增大力臂,根据杠杆原理,同样的发力,更长的力臂能储存更多势能,也让能量释放更为平缓。”
笔尖随即滑向弩身中段:“最重要的是这个缓冲结构,在这里加装一套同心簧片组,通过簧片的形变来吸收、分散释放瞬间的冲击力,这能将大部分后坐力化解于无形,就像……”
她稍作停顿,找到了一个恰当的比喻:“就像高手过招,懂得将刚猛之力化为绵长之劲。”
最后,她的笔落在弩身的导轨和望山上:“增加这条校准导轨,配合望山,便能确保每次瞄准的基线一致,”她的视线转向詹凤,“真正的精准,来自消除一切不确定变量。”
詹凤死死盯着图纸,心中那点恼怒早已被翻涌的不可置信取代,他自认浸淫此道多年,只一眼便能看出——这已不是简单的改进,这是一套全新的、完整的远程武器理念!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忍不住问道,声音干涩。
苏桥雪放下笔,抬眼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妄,唇角微扬,将手中那支箭驽随手抛了过去,图纸拍在桌面上,目光看向詹凤,“送你了。”
她瞥向詹凤的眼神居高临下,心中冷哼一声,暗道,“老娘若不是学了医,一定会是最好的武器专家。”
她无视詹凤眼中翻涌的探究与狂热,后退两步,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妄。
“王爷,若是无事,我先退下。”
苏桥雪房方才小小嘚瑟了一把,心情格外的好,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踏出书房的大门,原本明媚的天气不知何时起了风,北风呼啸着卷过庭院,苏桥雪下意识地拢紧了身上的披风,这是又要下雪了吗?
她不喜欢下雪,那种天地间只剩一片茫茫的白,仿佛所有的颜色都被吞噬殆尽,只余下令人窒息的空寂,儿时流浪的日子里,每逢雪夜她都不敢睡觉,生怕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正出神间,德叔远远地走来,躬身见了礼,“见过侧妃娘娘。”
苏桥雪虚扶一把,“德叔不必多礼,有什么事?”
“定北王府送来了帖子,邀您过府赴宴。”
苏桥雪轻轻接过烫金的请帖,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纹样,“知道了,有劳德叔。”
想来是王妃要为老将军的病设宴致谢,想到那个和爷爷长得极其相像的身影,她唇边不由自主地漾开一抹浅笑,正好,她也想去看看那位老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