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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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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阁内,沉香依旧。
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声,殿内静得能听见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姜妙衣屏退了所有侍女,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愈发青翠的灵植,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言的孤寂。
春晓捧着那方承托着剑骨的玉盘,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那玉盘是上好的寒玉所制,此刻却几乎要被盘中那根金光流转的骨骼散发的灼热与锋锐之意割裂。剑骨上的血迹尚未完全干涸,金红交织,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和凛冽的剑意,充斥着整个空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方才山门外发生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小姐,这……这东西该如何处置?” 春晓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她甚至不敢直视那根剑骨。那可是谢无妄的剑骨啊!曾经凌云宗最耀眼天才的象征,如今却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呈现在她们面前。
姜妙衣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玉盘之上。那金色的光华映照在她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却没有激起半分涟漪。她伸出手,指尖莹白,缓缓靠近那根剑骨。
在距离骨身尚有寸许之时,一股锐利的剑意自发地激荡开来,试图抗拒她的触碰,甚至在她指尖划开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姜妙衣眉梢都未动一下,只是指尖凝聚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星辰本源气息的灵力,轻轻拂过。
那躁动的剑意仿佛遇到了克星,瞬间温顺下来,金光也内敛了几分。
她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温润又带着灼热感的骨身。触感奇异,坚硬无比,内里却仿佛流淌着生命的余温与不甘的嗡鸣。属于谢无妄的气息,如此鲜明地萦绕其上。
就是这东西,支撑着他曾经的骄傲,也是他未来登临剑道巅峰的基石。
如今,在她手中。
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极浅极淡的波纹,但很快又恢复了死寂。没有预想中的快意,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空茫的,仿佛看透了轮回的疲惫与冷漠。
“找个寒玉匣,封起来。”她收回手,指尖那点血痕已然消失,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以后,或许能用来炼制一柄不错的仙剑。”
春晓倒吸一口凉气,用天生剑骨……炼剑?这简直是……她不敢评价,只能喏喏应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是收进库房吗?”
姜妙衣略一沉吟,目光扫过室内:“就放在那边的多宝阁上吧。”
春晓又是一愣。放在明面上?日日相对?小姐她……究竟是何意?但她不敢多问,连忙找来一个寒气更重、刻满了封印符文的寒玉匣,极其小心地将剑骨放入,合上盖子,那逼人的剑意与血气才被隔绝了大半。她将玉匣捧起,放在了房间西侧那架摆放着各种珍玩、灵材的多宝阁最显眼的位置上。
那朴素的寒玉匣与其他流光溢彩的宝物格格不入,却又因其中所盛之物,无形中成为了整个房间里最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姜妙衣不再看那玉匣,转身走向内室:“我需静修片刻,无事不得打扰。”
“是。” 春晓连忙躬身退下,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重归寂静。
姜妙衣盘膝坐在蒲团上,并未立刻入定。山门外谢无妄剖骨时那决绝而痛苦的眼神,他倒下时溅起的水花,他最后那句嘶哑的“多谢”……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驱散这些影像。
恨吗?自然是恨的。百年付出,真心错付,最终落得那般凄惨下场,如何能不恨?
但此刻,看着仇人自折羽翼,跌落泥沼,她心中充斥的,却并非纯粹的复仇快感,反而有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悲凉。是为了前世的自己,还是为了眼前这个看似凄惨,却依旧未能触及她心底最痛处的谢无妄?
她不知道。
如今的谢无妄,失去了剑骨,修为大跌,道途近乎断绝,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她仰望的天之骄子。他的痛苦,他的卑微,皆在她眼前。
可这……就够了吗?
她问自己。
不。
远远不够。
比起她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的结局,这点痛苦,算什么?
前世的债,她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不仅仅是谢无妄,还有那位看似柔弱无辜的白月光——苏晴!她很清楚,自己前世的悲剧,苏晴在其中扮演了绝不光彩的角色。
思绪纷杂间,她感应到体内那缕新生的、与星辰本源初步融合的灵力在缓缓流淌。这是她重来一世,最大的依仗。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只有拥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才能将前世所有加害于她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她收敛心神,摒弃杂念,开始运转家族传承的《九天星辉诀》,引导着微弱的星辰之力,小心翼翼地滋养拓宽着刚刚筑基成功的经脉……
与此同时,凌云宗内,早已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谢师兄他……他真的把自己的剑骨剖给姜师姐了!”
“我的天!当时我就在场,满地的血,金色的!谢师兄差点就……”
“姜师姐也太狠了吧!那可是剑骨啊!这不是要了谢师兄的命吗?”
“话不能这么说,谢师兄是为了救苏晴师姐,自愿的。而且姜师姐不是也给了九转还魂草吗?”
“自愿?那种情况下,能叫自愿?分明是趁人之危!”
“呵,以前姜师姐追着谢师兄跑的时候,你们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姜师姐不屑一顾了,你们又说她狠毒?真是好话歹话都让你们说尽了!”
“不过……你们没觉得姜师姐好像变了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各种议论、猜测、同情、谴责,在宗门的每一个角落发酵、蔓延。
而事件的核心人物之一,谢无妄,此刻正躺在杂役峰一间简陋、充斥着淡淡霉味的房间里,昏迷不醒。
他被当时在场的一些与苏晴交好、或是仍念着他昔日恩情的弟子,七手八脚地抬了回来。剑骨被生生剖离,带来的不仅是修为的暴跌(已从金丹期直接跌落至筑基初期,且境界极不稳定),更是根基的严重受损,道途之上,已然布满了荆棘,甚至可以说是断绝了前路。
杂役峰的执事看在昔日情分和那株九转还魂草已然被送去救治苏晴的份上,给他安排了这个单间,但也仅此而已。曾经的宗门天才,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不免让人唏嘘,但更多的,是世态炎凉的现实。
无人精心照料,只有廉价的伤药随意地放在床头,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谢无妄脸色惨白如纸,唇瓣干裂,即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蹙着,身体时不时地因剧痛而抽搐一下。他那身被血水和雨水浸透的衣衫已被换下,穿上了杂役弟子粗糙的灰色布衣,更显得他脆弱不堪。
与云锦阁的奢华宁静,形成了云泥之别。
而在另一处灵气充裕、布置雅致的洞府内,服下了九转还魂草的苏晴,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她靠在软枕上,听着心腹弟子汇报山门外发生的一切。
当听到谢无妄竟真的为了一株草药,亲手剖出剑骨给姜妙衣时,她那双楚楚动人的眸子里,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鸷与难以置信。
无妄哥哥……他竟然为了她,做到了如此地步?!
那姜妙衣,她怎么敢?!她凭什么?!
一股强烈的嫉妒和怨恨,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心。她原以为,谢无妄去求药,最多是许下承诺,甚至是虚与委蛇,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姜妙衣……你该死!
还有无妄哥哥……你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你让晴儿……情何以堪!
她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指节泛白,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姜妙衣,你今日加诸在无妄哥哥身上的耻辱与伤害,我苏晴,定要你百倍偿还!
洞府内,暗流开始涌动。
而此时的姜妙衣,对外界的一切纷扰充耳不闻。她沉浸在修炼之中,周身有微弱的星辉缭绕,气息在一点点变得凝实。
她知道,从她重生的那一刻起,从她逼谢无妄剖骨的那一刻起,她与谢无妄,与苏晴,与这既定的命运,战争,已经打响。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她放在多宝阁上的那根剑骨,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