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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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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云锦阁闭门谢客。
姜妙衣足不出户,将所有心神都沉入了修炼之中。那缕初步融合的星辰本源,如同一点星火,在她刻意引导下,于经脉内缓缓流转,所过之处,原本因前世根基受损(虽重生但灵魂印记犹在)而有些滞涩的灵力,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变得愈发精纯、灵动。
她不再像前世那般,只知依靠丹药堆砌修为,而是稳扎稳打,以《九天星辉诀》为基,引动微乎其微的周天星辰之力,反复淬炼着刚刚筑基成功的道基。这个过程缓慢而枯燥,远不如服用丹药来得迅猛,但根基却会打得无比牢固。
春晓等人察觉到小姐身上那股日益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凛然不可犯的气息,伺候得越发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多宝阁上那个寒玉匣依旧静静地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无人敢动,也无人敢问。
这一日清晨,姜妙衣刚刚结束一轮周天运转,眸中一缕微不可查的星芒一闪而逝,感觉体内灵力又浑厚精纯了一分。春晓在外间轻声禀报:
“小姐,今日是宗门每月一次的外门小比之期,您……可要前往观战?”
宗门小比?
姜妙衣眸光微动。她想起来了,前世此时,她正因为“如愿”得到了与谢无妄的婚约而欣喜若狂,缠着他一同去观看了小比,期间各种献殷勤,却只换来他的冷淡与不耐,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
而这一世……
“去。”她淡淡吐出一个字。
她需要了解如今外门弟子的平均水平,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场合,让某些人更清晰地认识到她的“变化”。闭门造车,绝非良策。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春晓连忙应下。
凌云宗外门演武场,人声鼎沸。
巨大的青石擂台坐落于广场中央,四周设有防护阵法光幕。台下,密密麻麻围满了外门弟子,以及一些前来观战、挑选苗子的内门弟子和执事。气氛热烈,喧闹无比。
当姜妙衣带着春晓等侍女出现在演武场边缘时,原本嘈杂的声浪,骤然降低了好几个度。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好奇、探究、忌惮、鄙夷、同情……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如今的姜妙衣,在凌云宗可谓是“名声大噪”。逼得昔日天才谢无妄亲手剖骨,其“狠毒”与“绝情”已然深入人心。
然而,让众人微微愕然的是,今日的姜妙衣,并未如往常那般身着华服,珠翠满身。她依旧是一身月白色的简洁长裙,只在袖口和裙摆处用银线绣着几缕流云暗纹,墨发仅用一支素玉簪子挽起,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半点赘饰。
可正是这份极致的简约,反而衬得她容颜愈发清丽绝俗,气质清冷孤峭,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她神情平静,对于那一道道聚焦而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向专为内门弟子及有身份的访客设置的观战席。
那里,视野开阔,座位舒适。
她坦然坐下,春晓安静地立在她身后。主仆二人自成一方天地,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开来。
但众人的议论,却不可避免地飘入耳中。
“她居然还敢出来?”
“啧,穿得这么素净,装给谁看呢?”
“听说谢师兄重伤未愈,还在杂役峰躺着呢……”
“真是最毒妇人心……”
姜妙衣端起侍女奉上的灵茶,轻轻拨弄着茶沫,眼睫低垂,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嘲。
“肃静!” 主持小比的执事长老沉声喝道,声音蕴含灵力,压下了场中的嘈杂,“小比开始!第一场,甲字叁号对丙字柒号!”
两名外门弟子跃上擂台,互相行礼后,便战在了一处。灵力碰撞,术法光芒闪烁,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姜妙衣静静地看着,目光淡然。这些外门弟子的比斗,在她看来,破绽百出,术法运用也颇为稚嫩。前世她为了配得上谢无妄,暗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钻研了多少术法秘籍、战斗技巧,其眼界和经验,早已远超同辈。
她意兴阑珊地移开目光,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擂台对面,那片较为拥挤的普通弟子观战区域。
然后,她的目光顿住了。
在人群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倚靠着栏杆站着一道身影。依旧是那身灰色的杂役弟子服饰,身形比几日前看起来更加单薄消瘦,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瓣紧抿,仿佛在极力忍受着什么痛苦。
是谢无妄。
他竟也来了。
他似乎并未关注擂台上的比斗,那双曾经盛满星辰傲气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黯淡,正一瞬不瞬地,穿越喧闹的人群,直直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隔着整个演武场,隔着鼎沸的人声,他的目光沉静,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有关切,有探究,有隐忍的痛苦,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执拗。
姜妙衣与他目光相接的刹那,心中那片冰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起一圈微澜,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她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重新将目光投向擂台,仿佛刚才只是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的漠然,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谢无妄的眼底。他扶着栏杆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胸腔内一阵气血翻涌,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猛地低咳起来,慌忙用手捂住嘴,指缝间隐隐有血色渗出。
剑骨离体,伤及根本,岂是那么容易恢复的?他能强撑着来到这里,已是极限。
“下一场,丁字贰号对庚字玖号!” 执事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姜妙衣原本并未在意,直到听见“庚字玖号”时,眉梢微不可查地一动。这个编号……她记得,前世这个小比中,似乎出了一个以炼体为主、手段颇为狠辣的黑马,就是这庚字玖号,好像叫什么……林阳?他凭借一身铜皮铁骨和悍不畏死的打法,连败数人,最后才被一名擅长控制术法的弟子勉强克制。
而他的对手,丁字贰号,是一个看起来颇为稚嫩的少年,手持一柄木灵剑,眼神清澈,带着初出茅庐的紧张。
“请师兄指教!” 少年紧张地行礼。
那名叫林阳的弟子,身材壮硕,皮肤呈现出古铜色,眼神凶悍,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指教?小子,拳脚无眼,待会儿可别哭鼻子!”
话音未落,林阳猛地踏步前冲,竟不带丝毫灵力光华,纯粹依靠肉身之力,一拳轰向少年面门!速度快得惊人,带起凌厉的恶风!
少年显然没料到对手如此直接凶悍,仓促间举剑格挡。
“咔嚓!”
那柄低阶木灵剑竟被一拳轰断!少年惨叫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口中喷出鲜血,重重砸在擂台边缘的光幕上,滑落下来,已然昏死过去。
一招!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
“废物!” 林阳不屑地啐了一口,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吧的声响,目光挑衅地扫视台下,“下一个是谁?别派些软脚虾上来浪费老子时间!”
他的嚣张气焰,让不少弟子面露愤慨,却也忌惮他那身蛮横的□□和力量。
姜妙衣看着那名被迅速抬下去救治的少年,眉头微蹙。这林阳,下手确实狠辣。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几乎成了林阳的个人表演。他依仗着强横的肉身,根本无视大部分低阶术法的攻击,往往三两拳便能将对手轰下擂台,非伤即残。一时之间,竟无人能挫其锋芒。
观战席上,一些内门弟子和执事也微微摇头,显然对此人的狠辣作风不甚认同,但宗门小比,只要不刻意伤人性命,他们也不便过多干涉。
“庚字玖号,林阳,连胜五场!可还有人挑战?” 执事长老例行公事地问道。
台下陷入短暂的沉寂。林阳的实力有目共睹,许多自认不敌的弟子,都不愿上去自取其辱,甚至受伤。
林阳见状,脸上得意之色更浓,目光扫过观战席,最终竟落在了姜妙衣身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混杂着嫉妒与挑衅的光芒。
姜家嫡女?逼谢无妄剖骨的狠毒女人?不过是仗着家世罢了!若论真实实力……
就在他心中不忿之际,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武场:
“我来。”
刹那间,万籁俱寂。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声音的来源——观战席上,那道月白色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姜妙衣神色淡然,迎着无数道震惊、难以置信的目光,一步步,从容地走向擂台。
“她……她要干嘛?”
“姜师姐要下场?开什么玩笑!”
“她不是才筑基初期吗?而且以前……”
“胡闹!简直是胡闹!” 连执事长老都皱起了眉头,想要阻止。姜妙衣身份特殊,若是在小比中有个闪失,他担待不起。
然而,姜妙衣已经轻盈地跃上了擂台,站在了林阳的对面。
“姜师姐,这不合规矩……” 执事长老为难地道。
“宗门规矩,并未禁止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切磋交流。” 姜妙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只是见林师弟身手不凡,一时技痒,想讨教几招,点到即止。”
她的目光转向对面因她上台而略显错愕,随即眼中涌起更浓战意和一丝轻蔑的林阳:“林师弟,可愿赐教?”
林阳回过神来,狞笑一声:“姜师姐肯指点,是师弟的荣幸!不过,拳脚无眼,若是伤了师姐,可莫要怪罪!”
他根本不信这个靠丹药堆起来的草包嫡女能有什么真本事,只当她是一时意气,或是想借此出风头。
台下,谢无妄猛地站直了身体,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焦急和担忧之色。他紧握着拳头,想要出声阻止,却又因身份和现状,硬生生忍住了,只是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擂台上的两人,尤其是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姜妙衣对林阳话语中的挑衅不以为意,只微微颔首:“请。”
“得罪了!” 林阳爆喝一声,故技重施,全身肌肉贲张,如同蛮牛般冲向姜妙衣,一拳直捣她胸口,势大力沉,甚至带起了音爆之声!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不少人都闭上了眼睛,不忍看那娇滴滴的美人被打得吐血倒飞的惨状。
然而,面对这凶悍的一拳,姜妙衣并未如众人预想的那般惊慌失措,或是施展什么华丽的防御术法。
她只是微微侧身,脚步轻移,动作飘逸如云,间不容发地避开了拳风最盛之处。同时,她并指如剑,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带着星辉的灵力悄然凝聚,并未硬撼,而是如同灵蛇出洞,精准无比地点向了林阳手臂关节处的某个细微的、灵力运转必经的节点!
这一点,快!准!狠!
蕴含的力量并不算强,却恰好打断了林阳手臂气血和灵力的瞬间流通!
“呃!” 林阳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整条右臂传来一阵酸麻剧痛,凝聚的力量骤然消散大半,拳头上的威势也随之骤减。
他心中大骇!怎么可能?!她怎么看破自己发力关窍的?
不等他变招,姜妙衣已然借着他前冲的力道,手腕一翻,轻轻在他肘部一托一带。
“蹬蹬蹬!” 林阳收势不住,竟被自己的冲劲带得向前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扑倒在地,显得狼狈不堪。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擂台上这出乎意料的一幕。
那看似轻描淡写、不带丝毫烟火气的一避、一点、一带,竟然就如此巧妙地化解了林阳那凶悍无比的一拳?甚至还让他吃了个小亏?
这……这是那个号称“草包”的姜家嫡女?
谢无妄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他比台下任何人都更清楚,刚才姜妙衣那看似简单的一招,需要对时机、对手身体结构、灵力运转有着何等精准的把握!这绝非一朝一夕能够练成!她……她何时有了如此精妙的战斗技巧?
林阳稳住身形,又惊又怒,猛地转身,双眼赤红地瞪着姜妙衣:“你耍的什么妖法?!”
姜妙衣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衣裙飘飘,纤尘不染。
“还要继续吗?”她淡淡问道。
“找死!” 林阳彻底被激怒,狂吼一声,全身古铜色的皮肤隐隐泛起红光,显然动用了某种激发潜能的秘法,气息陡然攀升了一大截!他双拳齐出,拳风如同狂风暴雨,将姜妙衣周身尽数笼罩!
面对这更加狂暴的攻击,姜妙衣的身影却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看似惊险,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最小、最精准的移动,避开致命的攻击。她的指尖,或点,或拂,或引,每一次出手,都必然打在林阳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或是灵力运转的关键节点上,将他那狂暴的力量引得四处溃散,甚至让他好几次差点自己打中自己。
她的动作,优雅,从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
台下,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寂静,再到逐渐响起的、压抑不住的惊叹声。
“我的天……姜师姐她……”
“这身法……这眼力……”
“她真的只是筑基初期吗?怎么感觉她像是在戏耍林阳?”
谢无妄怔怔地看着擂台上那道灵动如仙、掌控全局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眼前的姜妙衣,陌生得让他心慌。
她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用崇拜爱慕的眼神望着他,需要他保护的少女了。
她展现出的冷静、技巧和对战局的掌控力,远超他的想象。
一种莫名的、巨大的失落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彻底地、永远地离他而去。
“够了!”
久攻不下,反而自己被搞得气血翻腾、狼狈不堪的林阳,终于失去了理智。他猛地后撤一步,双手结印,一口精血喷出,竟是要施展某种代价极大的禁术!
执事长老脸色一变,正要出手干预。
却见姜妙衣眸光一冷。
她不再闪避,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瞬间贴近林阳。在他禁术即将成型的刹那,并指如剑,指尖星辉微闪,精准无比地点在了他胸口膻中穴上!
“噗——”
林阳浑身剧震,凝聚起来的气息瞬间溃散,禁术反噬,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擂台光幕上,昏死过去。
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
姜妙衣缓缓收手,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些震惊、敬畏、复杂的脸庞,最后,不经意地,与对面那道充满震惊、痛苦、以及更深沉执念的视线,再次遥遥相接。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回避,只是极其淡漠地,一掠而过。
然后,她转向执事长老,微微颔首:“献丑了。”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便轻盈地跃下擂台,带着侍女,在一片死寂的目光注视中,飘然离去。
留下身后,满场的哗然与难以置信。
以及,角落里,那个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如纸,眼中只剩下她决绝背影的谢无妄。
他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才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自指缝间不断滴落,在脚下灰色的石板上,晕开点点刺目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