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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一场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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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朴韫从小的情绪波动就不大,丰才敏担心,总感觉自己和张燮德都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张朴韫也不该这样。
她找医生给张朴韫看过,没什么大问题,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不能靠遗传命定某一个人。
小学的时候,因为成绩差,除了教他学习的穆珲以外,很少有人跟他玩。
都说孩子是最纯粹的,可实际上太多的孩子被养成了惯会看人脸色的错误。
张朴韫明白,他们不和自己玩的原因是自己的成绩差。
他也想过改变,可是有穆珲教他学习,他的成绩除了偶尔小幅度的提升,仍然是垫底。
那个时候有个传言,说,被张朴韫赶超的人都是笨蛋。
没有人想当笨蛋,小小的张朴韫也不想,可是他早就被划到笨蛋的行列。
穆珲只跟张朴韫玩,是因为他自视甚高,只看得上张朴韫这种话不多的孩子,他认为其他人太聒噪,吵得他心脏疼。
但有时候张朴韫的脑回路实在和普通人不一样,让穆珲也感觉自己交了一个笨蛋朋友。
例如,穆珲在教张朴韫题目的时候,一般会有以下几种情况。
一、
穆珲的笔在张朴韫面前晃荡,写下解题方法。
小小的穆珲要一脸严肃地对张朴韫说,“现在你看懂了吗?”
他以为他一步步写下,没有跳过步骤,连“2加5”都掰开给张朴韫看,张朴韫一定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而且也一定会看懂解题方式的。
虽然脸上不显,但他眼里却闪烁着期待,这道题已经给张朴韫讲了第三遍了,前两遍可能是他省略了一些步骤,张朴韫才不明白,但这次,穆珲真不信张朴韫不明白!
结果张朴韫没有回答他看没看懂的问题,而是平静地告诉他,“你的手带着你的笔,我根本看不见你写了什么。”
一向不易怒的穆珲沉默了,爆发前最后的倔强,他好像把笔一甩,然后告诉面前这个人,刚才写的时候怎么不告诉他,写完了却告诉他,刚才写的时候还看得认认真真,究竟在认真什么?
可是良好的教养还是让穆珲先耐着性子询问张朴韫:“你刚才写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
“你不让我打扰你讲题。”他的目光澄清,望向穆珲的时候,眼里还有不解。
穆珲更沉默了,为了防止讲题的时候,张朴韫随时发出一些打断他讲解,又毫无意义的提问,所以在讲题之前,穆珲让张朴韫在他讲话的时候不要插嘴。
两个人相顾无言。
二、
穆珲最喜欢讲数学题,因为一加一一定是等于二的,这样张朴韫就没有任何反驳的机会。
最讨厌讲得就是语文题,张朴韫总会冒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个蓝色代表着作者内心的悲伤。”因为多年的接触,穆珲讲题的时候越来越沉静,不再跟张朴韫置气,但学习这个事实在是难题,对于张朴韫来说。
张朴韫的笔啪嗒一下落在桌上,“蓝色一定是悲伤吗?蓝色不是天空和大海的颜色吗?它们悲伤吗?蓝色不就是蓝色吗?”
“在这片文章里就是这样的。”
“可是蓝色就是蓝色,蓝色不是悲伤。”小小的张朴韫执拗地告诉穆珲。
“你就不能往引申义方向想吗?这种颜色是情感的表达。”
张朴韫听见他说话,只是沉着头,摇摇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蓝色一定是悲伤的颜色,在他眼里,蓝色就是蓝色,悲伤就是悲伤,如果悲伤一定要有一种颜色,那一定是透明的,因为眼泪就是透明的。
穆珲只好告诉他,“这是答案,你要拿分,就要这样写。”
张朴韫听他的话,不情不愿地写上了“答案”。
三、
不止题目,张朴韫其实也听不懂旁人的话外音。
他成绩差,别人就笑他,说他应该去医院看一看医生。
张朴韫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我看过的,我妈妈带我去看过医生啊,医生说我没事。”
他不知道那是丰才敏带他去看情绪的事,他也不明白那是同龄人的一种嘲讽,他听不懂,还真以为他们想让他好,张朴韫傻乎乎地告诉他们。
放肆地大笑,他们拦住张朴韫,一味地嘲讽他。
张朴韫沉默,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因为看医生这件事笑他,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穆珲这次特别生气地让他们滚开,拉着自己跑掉,明明自己不过是告诉他们,自己不需要再看医生。
穆珲把他拽得紧紧的,带他到操场上,问他是不是傻?
张朴韫歪着头告诉他,自己不傻。
穆珲对他生气地大喊:“你就是傻!你听不听得懂人话!”
“我不傻啊,我听得懂你们说话。”张朴韫没有被他吓到,也没有因为他的生气而害怕,只是平静地回答他。
穆珲深深叹了一口气,“张朴韫,他们在嘲笑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张朴韫说,“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嘲笑我?我只是说我去医院看过医生,也要嘲笑我吗?他们没有看过医生吗?”
“他们的意思是你有病!”
“我没病啊。”
“张朴韫!你就是个傻子!我怎么会和你这种傻子做朋友!”穆珲生气地转身离开,像是在下雨时的最后一把伞也不见了,张朴韫看到他走开,心里只觉得难过,可从始至终,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因为看医生这件事而不开心。
那天过后,穆珲没有再教张朴韫题目,他还和张朴韫划了界限,两个人处在冷战的状态。
张朴韫还以为穆珲也在因为他没有看医生而生气,他回家找了丰才敏,“妈妈,我们去看一下医生吧。”
“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张朴韫摇摇头,说:“没有。”
“没有?那为什么看医生啊?”丰才敏不解。
“因为穆珲不跟我玩了,我感觉是因为我没有看医生导致的。”张朴韫仰着脸,告诉丰才敏。
丰才敏张开手臂,抱住张朴韫,“怎么会呢?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你要跟穆珲说清楚呀,不然穆珲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跟你玩呢?”
张朴韫思考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除了“看医生”这件事还有什么事让穆珲生气。
“糖糖!你去门口小店找你大姨,小姨回来,让她们回来准备做菜了。”
“好!”
张朴韫出门,路上遇见石子,提了一脚,石子磕到头上,磕到眉眼侧,开始流血,张朴韫皱了眉,又笑了起来,自己可以看医生了。
可是他还要去找大姨,小姨,他要先完成妈妈的任务,再去看医生。
“你流血了!”一个小姑娘拦住他的去路。
张朴韫摇摇头,顿了一下,又点点头,又摇摇头,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有没有事,就是有些疼。
小姑娘从小包里拿出一个创可贴,“给你哦,你把这个贴到伤口上,就可以了!”
“你叫什么名字?”
“哦哦,我叫唐排,你可以叫我唐唐。”
张朴韫看她的笑看得呆滞,听到“唐唐”,愣愣地开口,“我也叫糖糖。”
“真的吗?真的巧啊。”
突然张朴韫问, “你是医生吗?”
“医生?我是啊!”小姑娘对他放出一个灿烂地笑容,露出洁白地牙齿,“那你听医生的话,快点回家找妈妈吧!”
“哦哦,好!”张朴韫回家了,他的额头贴着创可贴,但还在流血,竟意外地感受不到疼。
丰才敏看他回来的脸上淌着血,已经流下来,变得干结,脸色变了又变,“怎么回事啊?走,我们去医院。”
张朴韫顺理成章地去了医院,看医生,处理了一番,把血止住,后来结痂落下后,竟然成了一道永远不可消失的伤疤。
第二天,张朴韫蹦蹦跳跳地去找穆珲,心里有一丝雀跃,他指着伤疤,告诉穆珲,“我去看医生了哦,穆珲,你不要生气了。”
穆珲看着他,心里别扭,脸色不悦,嘴巴嘟囔,“算了,还是要靠我。”
“你说什么?穆珲。”张朴韫耳朵凑近听他说话。
“你以后不要理上次那几个人了,我就跟你玩。”
张朴韫摸了摸伤疤,原来只要不理上次那几个人,穆珲就跟他继续玩了,那也太简单了,压根不用看医生啊,穆珲怎么不早说。
太多人说张朴韫傻了以后,太多人用阴阳怪气的方式,嘲讽贬低的语气后,张朴韫终于明白那些恶意。
但他也没有过多搭理。
他的学习能力或许真得没有其他人那么优秀,他看待问题的方式或许也没有那么复杂,张朴韫把所有事简单化,在他的世界里,更喜欢直接地表达,这也是他长这么大,在许多方面与人思想方式不同的原因。
随着时间的变迁,张朴韫越来越明白这个世界的复杂,可他还是仍喜欢用表面方式去沟通。
如果每个人都话里有话,那张朴韫实觉得这个世界实在虚假。
不过,他也开始学着话里有话,但始终觉得别扭。
只是他明白这个世界必须要这样,他在改变,遇到人的时候,恭维两句,不高兴的时候,讽刺两句,都比那些“你好”,“我讨厌你”来得更委婉。
这个世界在变化,张朴韫也在变化,变成当初那个自己最不理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