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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边界之战 ...

  •   池渡接下了城西项目。

      这个决定像在他心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最初的涟漪是激动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但随后扩散开来的,是更深、更持久的焦虑波澜。他不再是只需对自己负责,他还背负了沈溺那份看不透的“投资”。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扑在项目上。沈溺给的U盘里是海量的资料和近乎严苛的要求。他必须比所有人都努力,才能抓住这根可能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不再登陆情绪黑市。不是不想,是不敢。他把它当成一种戒断,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戒断。每当疲惫到极点,想要寻找一丝廉价的慰藉时,他都强迫自己关掉手机。

      然而,他戒断不了现实。

      ---

      项目启动后的第五天,晚上十点,池渡还在办公室核对数据。手机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突兀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接起。

      “小渡,”母亲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哭腔,“你爸他……他又去赌了。”

      池渡闭上眼,一股熟悉的无力感从脚底蔓延上来。那句“我没钱”在舌尖滚了滚,却没能说出口。长久以来形成的妥协惯性,像一套牢固的神经反射,几乎让他下意识地想给出一个安抚的承诺。

      “妈。”他打断她,声音因为熬夜有些沙哑,也因为这艰难的克制而微微发颤,“我上次给您的钱,除了您的治疗费,应该还有剩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是更委屈的啜泣:“那点钱怎么够?你爸他也是想翻本,想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

      “用赌博来翻本?”池渡的声音冷了下去,更像是在质问自己为何曾经会相信这种谎言,“妈,这个理由您自己信吗?”

      “那你让我怎么办?!”母亲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毕竟是你爸爸!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打断他的腿吗?小渡,妈妈只有你了,你不能不管啊!”

      又是这句话。

      像一句精准的咒语,每次念出,都能抽走他一部分力气。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心脏因为情绪的巨大拉扯而隐隐作痛。

      “我……”他顿了顿,那个“没”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脑海中闪过沈溺那句“配不上你”,以及自己空空如也的账户。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用那点刺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没钱。”他终于听见自己说,这三个字干涩得像在砂纸上磨过,用尽了他此刻全部的“勇气”。

      电话那头传来了彻底崩溃的哭声,夹杂着“白养你了”、“没良心”的控诉。

      池渡没有挂电话,他只是把手机拿远了一些,放在桌上,任由那哭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他看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项目图表,那些线条和数字仿佛变成了纠缠不清的荆棘,将他越缠越紧。他没有感到解脱,只有一种亲手扼杀了什么的窒息感,仿佛自己真的成了母亲口中那个冷酷无情的人。

      直到电话那头的哭声渐渐微弱,变成绝望的喘息,他才重新拿起手机。

      “妈,”他的声音疲惫得像一团旧棉絮,“我会转一笔钱给您,这是最后一次。这笔钱,只用于您的治疗和生活。至于我爸……他的债,让他自己解决。”

      不等母亲回应,他挂断了电话。

      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做到了,他设立了边界。但为什么,心里没有一丝轻松,反而像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真的正在变得和沈溺一样冷硬。

      ---

      第二天,池渡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走进公司。

      他将自己完全埋进了工作。只有在处理那些复杂数据和逻辑时,他才能暂时忘记家庭的泥沼。沈溺偶尔会从办公室出来,目光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没有任何表示,却又像洞悉一切。

      午休时,池渡收到一条系统消息,不是来自“S”,而是情绪黑市的官方推送:

      【检测到您近期情绪波动剧烈,有多次“勇气”、“决断”等高价值情绪潜在产出。是否考虑上架售卖?高价回收,助您缓解经济压力。】

      冰冷的算法,精准地捕捉着他的脆弱,并适时地递上看似“合理”的解决方案。

      池渡直接删除了推送。他感到一种荒谬的可悲:系统在鼓励他卖出设立边界时产生的“勇气”,而这本身,就是在摧毁他刚刚建立的、脆弱的边界。

      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他。是池振国。

      他不再是电话里那个嚣张的声音,而是显得憔悴而狼狈,眼里的傲慢被一种孤注一掷的 desperation 取代。他把池渡堵在消防通道里。

      “钱呢?”他开门见山,声音嘶哑。

      “给我妈打过去了。”池渡平静地看着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那点够干什么?!”池振国低吼,“那是高利贷!利滚利!他们会要了我的命!”

      “那是你的事。”池渡重复着昨晚的话,像是在加固自己的心理防线。

      池振国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他猛地逼近一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池渡:“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找了个靠山,连爹都不认了?我告诉你池渡,没有我,哪有你的今天!”

      又是这一套。池渡感到一阵反胃。

      “你除了提供一颗精子,还提供了什么?”池渡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提供了一次次的债务和失望吗?”

      池振国的脸瞬间扭曲,他扬手就要打下来。

      池渡没有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只手在空中僵住了。池振国在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以往的畏惧和妥协,只有一片冰冷的、彻底的失望。

      这种目光,比任何反抗都让他感到恐惧。

      “你……你真要逼死我……”池振国的气势垮了,变成了哀嚎。

      “是你自己在逼自己。”池渡推开他,拉开了消防通道的门,“以后不要再来公司找我。你的债,与我无关。”

      他走了出去,将父亲绝望的喘息关在门后。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赢了这场对峙,却像打了一场败仗,浑身都是看不见的内伤。

      那天晚上,他鬼使神差地给母亲的账户又转了一笔小额的“生活费”,附言:“仅用于您。”按下发送键后,他陷入更深的自我鄙夷——他以为自己成功设立了边界,原来那堵墙,依旧如此千疮百孔。

      ---

      当晚,池渡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父亲输了钱,在家里砸东西,母亲在哭。他躲在角落里,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害怕得发抖。然后,他看到了成年的自己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那个哭泣的男孩,却没有上前。

      他惊醒了,胸口闷得厉害。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着。有一条新消息。

      来自沈溺。

      没有多余的问候,只有一个地址和时间。是一家以安静和隐私著称的日料店。

      附言是:
      “明晚八点,月隐料理,甲子包厢。关于城西项目的细节,需要与你面谈。”

      池渡看着那条信息,愣了很长时间。这看起来是一次纯粹的工作邀约。但在这个他内心无比脆弱、自我怀疑达到顶点的时刻,这条信息像是一根模棱两可的稻草。

      他猜不透沈溺的意图。是上司的正常安排?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靠近?

      一种复杂的感觉取代了部分疲惫——那是一种被置于聚光灯下的不安,以及一丝绝境中产生的、微弱的好奇。

      他没有回复,只是关掉了手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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