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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声的代价 ...

  •   池渡以为自己说出的“不”是一道堤坝,能拦住家庭的洪流。
      可他错了。
      拒绝之后,没有预想中的狂风暴雨,世界陷入一种磨人的、漫长的寂静。这沉默比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怒吼更让他心惊胆战——它成了家人新的武器。
      第二天,池渡在工位上坐立难安。手机安静得可怕,没有母亲的连环呼叫,也没有池振国的咒骂短信。这异常的平静像一层灰,悄无声息地积在他心头,他想拂去,却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清理的力气。他害怕电话响起,更害怕这死寂之后隐藏着更大的风暴。而比恐惧更让他无力的是,一股深沉的愧疚正从心底滋生——他竟会因为自己没有继续无条件付出,而感到自责。
      他被这该死的愧疚感恶心到了。
      强行拉回注意力,他试图处理手头堆积的数据。然而效率低得惊人,直到傍晚,工作进度仍停滞不前。这在他职业生涯里是头一遭。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母亲。她极少发信息,更别说如此长的语音。池渡迟疑地拿起手机,将听筒紧贴耳朵。

      母亲的声音没有往日的急切,平和得像一把钝刀,缓缓地、一下下地割磨着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
      “小渡啊…睡了吧?妈妈是不是吵到你了…”
      “妈妈就是…就是突然想起你小时候。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发高烧,也是这样的晚上,妈妈背着你跑去医院,路上摔了一跤,膝盖现在还有疤呢…当时你趴在我背上,小脸滚烫,嘴里还嘟囔着‘妈妈不怕’…”
      池渡闭上了眼睛。他记得。那个夜晚的恐惧和母亲背部的温度,是他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关于“被保护”的记忆。此刻被提起,却像一把温柔的刀,在凌迟他的意志。
      “那时候啊,日子是苦,可妈妈心里是满的。因为妈妈知道,我的小渡需要我,再苦再累都有盼头。”
      “现在你长大了,有本事了,妈妈是真高兴…就是…就是觉得自己没用了,成了你的拖累。有时候妈妈真想,要是当初那跤摔得重一点,是不是现在就…”
      话语在这里停住,留下一个令人心惊的空白。那个未尽的词语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池渡的喉咙。他感到一阵窒息。
      随后,是长长的沉默,只有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证明着电话那头的存在。然后,声音突然强装振作:
      “哎,你看我,又说这些没用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妈妈就是…就是一个人有点难受,想跟你说说话。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妈妈…妈妈自己能熬过去的。”
      语音到此结束。
      最后那句“自己能熬过去”,像一句恶毒的诅咒,在他脑内循环。他太清楚这话的潜台词:我正悬在崖边,而你,是唯一的绳索。你的松手,就是谋杀。
      他僵在工位上,指尖冰凉。他想回复,打出的字句却苍白得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最终只能一个个删掉。任何回应都是徒劳,只会让那无形的绳索勒得更紧。
      最终,他选择了沉默。
      这沉默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像湿透的棉被裹住他,沉重且窒息。他强迫自己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逃离公司时,才发现外面已是大雨倾盆。
      他其实有伞,一把破旧、伞骨都已生锈的伞。但它与这栋光鲜的写字楼格格不入,就像他竭力掩饰的狼狈,不能示于人前。以至于他月月汇出大笔钱款,却连一把像样的新伞都舍不得买。
      冰冷的雨点瞬间打透了他单薄的衬衫,冷风裹着湿意钻进骨缝,他打着寒颤,狼狈地冲回出租屋。
      换下湿衣,他瘫倒在床上。母亲的话语如同魔音绕耳,二十多年的索取与情感绑架,早已将“顺从”刻进他的骨血。他无法挣脱,因为他贪婪那一点点夹带着条件的、施舍般的爱。他害怕连这扭曲的爱也失去。
      失眠如期而至。在过往无数个夜里,他都懊悔自己的软弱;如今他终于鼓起勇气反抗,却被更深重的愧疚与空洞填满。
      他最终还是向现实妥协,从床头柜翻出医生开的助眠药,吞下几粒,在药物作用下昏沉地睡去。
      第二天清晨,药效未散,池渡头脑昏沉地赶到公司。灾难接踵而至。
      “池渡!你怎么搞的!”王磊举着一份文件,在办公区过道里就喊了起来,引得众人侧目,“这份基础数据错得离谱!等下项目组会议就用,你让我怎么汇报?沈总肯定会问起来!”
      池渡的昏沉瞬间被惊醒,化为冷汗。他慌忙起身,接过文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愚蠢的错误。“对不起,磊哥!是我的问题,我昨晚状态不好,我……”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苍白的脸上黑眼圈浓重。王磊看着他这副样子,想到他家里的那堆破事,到底把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唉,会议快开始了,你自求多福吧。沈总那边……我尽量帮你圆两句。”
      项目会议上,池渡如坐针毡。他能感觉到一道冷静的视线偶尔落在他身上,来自长桌尽头的沈溺。他不敢抬头与之对视,每一次目光的回避,都像是在坦白自己的无能与失职。
      会议在低气压中结束。果然,内线电话响起,秘书通知他:“池渡,沈总让你来他办公室一趟。”
      该来的还是来了。
      池渡站在沈溺的办公室门外,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而入。
      沈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那份标出错误的数据报告推到他面前。空气凝固得让人心慌。
      “解释。”他吐出两个字,声音里没有怒气,只有一种审视的冰冷。
      这种纯粹的、就事论事的态度,比暴怒更让池渡感到压力。他宁愿被骂一顿,也好过在这种目光下,赤裸地展示自己的失败和不堪。
      “沈总,对不起。是我个人的原因导致工作失误,没有核对清楚数据,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池渡垂下眼,声音干涩。
      沈溺的目光在他缺乏血色的脸和浓重的黑眼圈上停留片刻。
      “池渡,”他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道歉的员工。我把项目交给你,是认为你有能力处理好工作和你自己。”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锁住池渡:“如果你的个人问题,已经严重到影响专业判断和基础工作的地步。那么,无论是这个项目,还是你未来的职业道路,我都需要重新评估。”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池渡仅存的侥幸。这不是宽容,而是最后通牒。沈溺在逼他,逼他在沉沦和自救之间,做出选择。
      池渡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家庭的泥沼和职业的危机在这一刻交汇,将他死死摁在原地。
      而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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