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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裴君奕是个大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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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第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几乎成了林潇暮最近生活中最熟悉的气息。
他坐在病床边的塑料椅上,小心地削着苹果。床上,林妈靠着枕头,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还好,正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他:“说了不用天天来,医院有护士呢。你打好几份工够累了,下了班就好好休息,瞧你这黑眼圈……”
“我不累,林妈。”林潇暮抬起头,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试图驱散林妈眉宇间的忧色,“您看我,壮得像头小牛犊!”说着还曲起手臂,想展示一下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结果动作太大,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差点飞出去,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引得林妈无奈又宠溺地笑了。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林妈花白的头发上,也落在林潇暮强撑的笑脸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笑容底下,压着多么沉重的石头。
尿毒症中期,换肾……这两个词像两座大山,让他喘不过气。虽然裴君奕帮忙申请的助学金可以让他暂时应付“林妈”的住院和医疗费用,但是换肾的费用对他来说还是天文数字。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表情,不让一丝阴霾泄露。在林妈面前,他必须是那个乐观、坚强、永远打不倒的林潇暮。
又陪林妈说了会儿话,哄着她睡下,林潇暮才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垮掉,疲惫和忧虑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将他淹没。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缝。刚从医院出来,还没走到公交站,天空就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瞬间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林潇暮看着眼前倾盆而下的雨幕,内心是崩溃的。他今天出门时光惦记着林妈,完全忘了看天气预报,自然也没带伞。
回头借伞?医院门口到住院部还有一段距离。打车?那奢侈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够给林妈买两天好菜了。
他咬咬牙,把装着饭盒的背包紧紧抱在怀里,毕竟里面还有他省下来准备当晚餐的半个馒头。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冲进了雨幕。
等他用尽洪荒之力挤上公交车时,已经彻底成了一只落汤鸡。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衣服裤子紧紧裹在身上,往下滴着水,在车厢地板上形成一小滩“个人领域”。
周围乘客纷纷投来嫌弃或同情的目光,默契地在他周围空出一小圈真空地带。
林潇暮也顾不得形象,抱着湿冷的胳膊,冷得牙齿咯咯作响,只觉得今天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好不容易捱到站,又是一路冲刺跑回林妈的小房子。一进门,连鞋都来不及换,直接冲进浴室,打开热水把自己从头到脚冲了个透,直到皮肤发红才感觉那股寒气被驱散了一些。
但厄运之神显然还没玩够。
第二天早上,林潇暮是被冻醒的,随即感觉到一阵阵头晕目眩,喉咙干痛,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痛。他挣扎着摸过床头的电子体温计一量——38.9℃。
“完蛋……”他哀嚎一声,瘫回床上,感觉自己像条被扔在沙滩上暴晒的咸鱼,还是发烧版的。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雨声未停,更衬得他形单影只,凄凄惨惨戚戚。
他摸过手机,屏幕解锁,手指在通讯录上空悬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打给谁。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感将他紧紧包裹。最后挣扎着给辅导员和兼职的餐厅发了条请假短信。
然后试图爬起来找点退烧药,结果刚支起半个身子,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又重重地摔回床上,差点表演一个当场去世。
“靠……头好痛……”他虚弱地呻吟着,想爬起来喝水吃药却没力气。
意识昏沉间,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就在觉得自己可能真要悄无声息地交代在这里,连遗书都没来得及写的时候,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敲门声。
咚咚咚——
很轻,但很执着。
是幻觉吗?烧出幻听了?
咚咚咚—— 又响了起来。
林潇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墙壁,像个丧尸一样踉踉跄跄地挪到门边,颤抖着手打开了门。
然后,他僵住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烧傻了出现了临终幻觉。
门外站着的人,肩头被雨水打湿,发梢滴着水,深邃的眼眸正看着他,手里还提着一个药房塑料袋和一个……画风极其不符的保温桶?!
裴、裴君奕?!!
林潇暮的大脑瞬间被“EXM???”刷屏。这位大佬是怎么精准定位到他在发烧并且冒雨前来?难道他在自己身上装了生命体征监测仪兼GPS?!
“裴、裴学长?”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配上那烧得通红的脸和迷茫的眼神,看起来惨不忍睹。
裴君奕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扫过他光着的脚丫子,言简意赅:“你发烧了。”
林潇暮呆呆点头:“你……怎么知道的?”难道Alpha还有远程体温感知功能?这是什么科幻设定?!
裴君奕没有回答他这个涉及“核心技术”的问题,而是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说:“回去躺着。”
林潇暮此刻脑子一团浆糊,身体也不听使唤,闻言乖乖转身,摇摇晃晃地往床边挪。裴君奕跟进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风雨声。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熟悉的小房间,目光在那盆顽强生长的绿萝上停留半秒,然后走到床边,将药袋和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接下来的场景,让林潇暮觉得比发烧更魔幻。
只见裴大少爷先是拿起药袋,像研究什么精密仪器说明书一样,仔仔细细阅读了退烧药和感冒药的服用说明,然后倒了杯温水,递到他面前,语气平板无波:“吃药。”
林潇暮懵懵地接过,乖乖吞下。裴君奕就站在旁边监督,仿佛怕他偷偷把药片藏进腮帮子里。
吃完药,裴君奕又打开了那个保温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熬得软烂喷香的白粥,配着一小碟清淡的酱菜。
“吃。”
林潇暮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接过保温桶,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的温度恰到好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他冰冷的肠胃和……嗯,还有受宠若惊的小心脏。
他一边喝,一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瞄裴君奕。
对方显然对“照顾病号”这项业务极其不熟练。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依旧,但双手似乎无处安放,眼神也有些游离。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林潇暮掀开一角的被子上。
然后,裴君奕做出了一个让林潇暮差点被粥呛死的动作——
他非常严肃、非常认真地伸出手,开始给林潇暮……掖!被!角!
先是左边,用力往里塞了塞,仿佛在给睡袋封口。接着是右边,同样一丝不苟地压实。那专注的神情,那严谨的手法,不像是在照顾病人,更像是在执行一项重要的“防止热量泄露”的军事任务。
林潇暮:“……” 裴学长,有没有一种可能,发烧需要散热?您这操作,是打算把我闷熟了直接上桌吗?
但他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承受这“生命不可承受之温暖”。
裴君奕似乎对自己的“加固工程”很满意,微微颔首。接着,他的目光又锁定了房间里为了透气而留的一条窗缝。他大步走过去,“哐当”一声,直接把窗户关得严丝合缝,还顺手检查了一下锁扣,确保万无一失。
“下雨,降温。”他转回身,对着目瞪口呆的林潇暮解释道,语气理所当然,“别着凉。”
林潇暮看着密不透风的房间和自己被裹成的“人形粽子”,内心疯狂吐槽:“裴大佬,您这是要给我创造无菌培养环境吗?!”
他想开口反驳,但看着裴君奕那张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里似乎真的带着点……笨拙的关切?的帅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看在他冒雨送药送粥的份上,这点“甜蜜的闷杀”他忍了!
吃完粥,药效上来,林潇暮又开始昏昏欲睡。他缩回被裴君奕精心加固过的“堡垒”里,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裴君奕看他吃完,收拾好保温桶,似乎准备离开。
看着他转身的背影,一种在病中格外放大的依赖感莫名涌上心头。林潇暮脑子一抽,在裴君奕经过床边时,鬼使神差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滚烫的手,一把抓住了裴君奕微凉的手腕。
“别……别走……”他声音微弱,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赖,“我……我有点冷……”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什么拙劣的借口!刚被您老裹成这样还冷?!
他以为裴君奕会立刻甩开他,或者用那种“你的套路我已看穿”的眼神鄙视他。
然而,被他抓住的手腕只是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了下来。
裴君奕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那只抓住自己的、温度偏高的手。
时间安静地流淌了几秒。
就在林潇暮紧张得手心冒汗,准备迎接审判时,他感觉到裴君奕用另一只手,拖过了房间里的椅子,放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没有挣脱,也没有说话,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林潇暮能抓得更舒服些,然后目光投向窗外模糊的雨景,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林潇暮抓着他微凉的手腕,感受着那稳定的脉搏,仿佛连身体里那些嚣张的病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安宁抚平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了他。
他再也抵挡不住睡意,抓着这只“人形镇定剂”,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裴君奕是个大好人,我好喜欢……”,然后沉沉睡去。
裴君奕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维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但他的耳根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红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