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不缠绵》铃屋纪

9、电影

　　安绵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看着手机屏幕发呆，聊天框轻轻一划，都是林墨堂发来的各种讯息。
　　他清楚林墨堂是故意转错这笔医疗费，大概是对他最近的冷淡无计可施，才想通过这种愚蠢的方式让自己联系他。
　　他其实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毕竟林墨堂根本不会在意这笔钱。
　　但安绵知道，他潜意识里其实是庆幸林墨堂递了台阶的，想到这里，安绵有些自我厌弃。
　　尽管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跟朋友们提起往事，可一见到这个人，奇怪的情绪就又像是被戳破的水袋，汹涌地没有章法。
　　这让他狼狈，却也让他鲜活。
　　安绵正犹豫着是否要撤回信息，下一秒却收到了一条回复。
　　【我是要治病，思念成疾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爱心表情包。
　　“……”
　　他盯着硕大的爱心看了几秒，回复。
　　【你先去看神经病。】
　　他发完又不受控制地弯起嘴角。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笑后，安绵揉了揉僵硬的脸蛋，又叹了口气。
　　看来时间也不是什么都能改变，现在的自己对比十八岁时，起码在面对与林墨堂有关的事情上，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小聚的地方依然是红砖小酒馆，曲亦桃第一次跟安绵一起来时倍感稀奇，问他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看起来像是来自两百年前的旧房子。
　　安绵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很像《哈利·波特》中霍格莫德的“三把扫帚”。
　　尤其是枫糖啤酒，当初安绵就是在巷口宣传的小面板上看见它才走进了这家店，这让他想起电影里的黄油啤酒。
　　“原来你还喜欢这些，终于有点活人感了。”那时曲亦桃撑着下巴看着他，很欣慰地说。
　　安绵就问她：“我看起来很无趣吗？”说完又觉得问的多余，无奈地笑了笑：“好吧，可能是有一点……我只是很喜欢这个系列的电影。”
　　有人陪伴时，倾诉的欲望似乎就会变高。
　　安绵盯着手里的酒，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其实我上大学之前从没看过电影，我出生的地方是个很贫困的小山村，只有村长家有电视。”
　　曲亦桃有些惊讶，但良好的教养并未让她发出其他疑问。安绵总是很沉静，如果喝一点酒可以让他开朗一些，曲亦桃很愿意经常陪他来。
　　安绵一直认为去看这部电影的那天，算他跟林墨堂的第一次约会。
　　那时他住在林墨堂给他安排的地方，两人也算不上熟稔，林墨堂工作忙，偶尔来一趟。有时会跟他一起吃饭，有时只是各忙各的事情。
　　安绵在学校的抽奖活动里中了两张电影票，那天的午餐期间他总是欲言又止，林墨堂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便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菜不爱吃。
　　安绵脑子一热，就邀请他周五晚上一起看电影。林墨堂先是顿了顿，随后轻轻皱起眉头思索，似乎是想要拒绝。
　　安绵整张脸都红透了，后知后觉自己太唐突，便解释自己只是随口问问，让他不用在意。
　　话音未落，便听见林墨堂的轻笑，紧接着他温声道：“周五晚上有个会议，刚刚想了一下，确实没办法推掉。但是其他的时间都有空，我也挺想看这部电影的，如果你不忙的话，选个时间陪我去看好不好？”
　　安绵看着他含笑的眼睛疯狂心动，愣愣地说好。
　　那个系列的电影总共有八部，每周重映一部。安绵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因为这次之后的每周五，林墨堂都刚好有空。
　　两人一般会提前出去吃饭，饭后再看电影。一直到两个月后电影重映完毕，在此期间他们从未缺席过任何一部。
　　最后一部电影结束，走出影院的那一刻，安绵心情极度低落。因为这意味着以后他再也没有办法借着每周一部电影的理由，与林墨堂单独待在一起。
　　他难过的表情遮掩不住，林墨堂只当他是为结局里逝去的人们而惋惜，便在影院门口的文创店里给他买了一只很大的猫头鹰玩偶。
　　安绵看着怀里的大玩偶发呆，说：“的确很惋惜，这么多人都离开了。”
　　他随即又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也有些舍不得……这个系列的电影要是拍得长一些就好了。”
　　这样跟你待在一起的时间也能更长一些。这句话他当然是不敢说的，连后面那句话也不敢大声说。
　　不过林墨堂也许是听见了，因为安绵在第二天收到一整套精装典藏小说，林墨堂在第一部的扉页里夹了一张明信片，写了一行字：“逝去的人在爱里永生”。
　　安绵没有失落太久，因为电影结束的下一个周五，林墨堂依旧来了。
　　以为他是产生了惯性，安绵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好心提醒他这周没有电影了。
　　Alpha当时坐在茶几旁对着电脑工作，毫不在意地说没事。
　　林墨堂被他呆愣的模样逗笑，说：“现在周五在办公室呆着我都有点不习惯了，以后可以来这边办公吗？”
　　……
　　跟曲亦桃说到这里时，安绵的心情是平静的，但紧接着曲亦桃就捏了捏他的脸蛋说，“怎么要哭鼻子啦？你是不是想他啦？”
　　安绵有些不好意思，握紧手中的玻璃杯低声说，“我没有哭呀。”
　　———
　　晚上七八点钟是小酒馆人最多的时候，曲亦桃提前预约了他们之前常呆的卡座。
　　沙发中间是一张不算很大的小木方桌，从这个位置能看清台上那名帅气的吉他手，又刚好不至于被他难听的歌声吵到耳朵。
　　【你还在医院吗？】
　　安绵刚入座，林墨堂的信息就发过来，安绵回复：【不】。
　　原本对话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但可能是受到环境的影响，安绵鬼使神差地发了一句：【在和朋友们喝酒。】
　　【在哪里？】Alpha立刻秒回。
　　说了你又来不了，安绵没有再理会他。
　　“你才回去几天，”曲亦桃语气不舍，“我怎么都觉得好久没见你了。”
　　“工作稳定后，放假我来看你。”安绵安慰她，“我保证。”
　　“确定要在A市定居了吗？”曲亦桃问。
　　话音刚落，奥利弗的视线也转过来，随后又有些低落地垂下眼睛。
　　曲亦桃偷偷瞥了一眼，凑过来趴在安绵耳边问：“你跟奥利弗怎么样啦？你还会答应他的追求吗？”
　　安绵清楚她的意思，奥利弗的父亲身体不像从前，家族的生意又在这里，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抛下一切陪安绵去A市定居。
　　“我们只是……”安绵话到嘴边开始为难。
　　毕竟奥利弗其实已经清楚他的态度，所以安绵不太想当着朋友们的面说出伤害到他的话。
　　“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吗？”奥利弗突然出声，适时打断了安绵的尴尬，安绵跟他对视一眼，奥利弗投来一个安抚的微笑。
　　安绵低下头，觉得心口很闷。
　　曲亦桃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几口喝完手中的酒，将空瓶摆在小桌中间，“转到谁就是谁，真心话和大冒险选一个，先说好，拒绝耍赖拒绝撒谎！！”
　　“经常耍赖的本来就只有你吧？”游雨岩说。
　　“滚呐！”曲亦桃狠狠转了一把酒瓶，瓶口直直对着他，“看吧，上帝会代替我惩罚你，选。”
　　游雨岩靠在沙发上哼笑一声，十分松弛地一摊手，“我选真心话。”
　　“最近有做过不道德的事吗？”曲亦桃恶意满满地问他，“还在做渣A欺骗omega们的感情吗？”
　　“你这是两个问题。”游雨岩懒洋洋地说，“我选择回答第二个，没有。”
　　“你撒谎！”曲亦桃一脸鄙夷，“我上个月和这个月，都看见你带着隔壁班的尧辛从酒店大门出来。”
　　“但是我没欺骗他感情啊！”游雨岩十分坦然，“我们只是睡觉而已。”
　　“那就是做了不道德的事！”曲亦桃说，“做渣A也是不道德的。”
　　“你要不把他叫来问问？”游雨岩坐直身子，据理力争，“是他每天下课来堵我，非要跟我睡觉的。”
　　“那你最后还不是去了！”曲亦桃跟他吵起来，“无法坚守本心的Alpha最令人看不起了！”
　　两人都喝了酒，各自有理越说越激动，游雨岩直呼冤枉，说尧辛那个omega一定是磕了药，把他这个高阶的Alpha都骑得只剩一口气，受苦的明明是自己。曲亦桃捂住耳朵，大骂他不要脸。
　　酒馆空间本就不大，两人吵架内容不堪入耳，引得周围客人纷纷侧目。
　　奥利弗一边劝阻一边朝其他客人露出抱歉的表情，安绵觉得自己被这些谴责的视线烧得整个后颈都烫了起来，焦灼地喝完了整杯枫糖啤酒。
　　“Stop！”安绵最终用一个停止的手势结束了这场闹剧，狠狠叹了口气问，“不是说要给我送行的吗？”
　　“是啊，本来是要给绵绵送行才来的，还不是因为某人起的头。”曲亦桃冷哼一声，“为什么不能跟奥利弗学一学，洁身自好有这么难吗？”
　　游雨岩黑着脸不再说话，手机里的短信一条接着一条，震得他脑袋都快爆炸，不用想也知道是尧辛又要跟他约泡。
　　游雨岩烦得很，正准备拒绝，却在看见短信的下一秒脑袋空白。
　　他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问道：“omega专用验孕棒，如果连续两次结果都是阳性，会有验错的可能吗？”
　　“……”
　　“……”
　　“……”
　　“呃……”几人中似乎只有安绵能回答这个问题，他无措地跟曲亦桃对视了一眼，在游雨岩迷茫的表情里，温温柔柔地给予他最后一击，“精确度大约是99.9%。”
　　“哦。”游雨岩迟钝地点点头。
　　小方桌周围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游雨岩有些无法忍受：“可以不要这么安静吗？说两个字也可以。”
　　曲亦桃捂住嘴：“天呐。”
　　安绵冥思苦想：“恭喜。”
　　奥利弗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欣喜：“听说去年开始，联盟认证结婚证能多加学分，你可以顺利毕业啦我的兄弟！”
　　“……”游雨岩猛地站起身，仰头灌了两瓶酒，慌乱地说出了一件大家两分钟前就猜到的事，“怎么办，我可能要做爸爸了。”
　　事发突然，小酒馆的送别聚会不得不暂时中断。他们提了两扎啤酒，最终决定转战安绵的公寓，将聚会的下半场临时改为游雨岩升级奶爸的庆祝会。
　　唯一没有喝酒的奥利弗充当司机的角色，回程的路上，整个车厢里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游雨岩坐在副驾驶呆滞地攥着手机，曲亦桃和安绵撑着下巴各自靠在两边的窗沿欣赏风景。
　　安绵正发着愣，视线突然被窗外一辆疾驰而过的黑色保时捷吸引。没有注意到车牌号，但熟悉的车型他不会认错。
　　不过林墨堂不是铺张浪费的人，车型也是很普通的大众款。或许不是他的车，安绵这样想着。
　　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安绵打开，是一条骚扰广告，划去信息后，屏幕自动停留在锁屏前林墨堂的消息界面。
　　他看着林墨堂最后发的那句【在哪里？】，脑海里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变快，最后犹豫着，缓缓输入一行字。
　　【你在A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