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居》Mono老六

3、初遇

　　影风并没有走远，他跟着姬无瑾从寤寐轩出来，目送他们坐上马车离开后，悄悄潜进了画舫。
　　火灵芝底价为五十两金。
　　这火灵芝虽稀有，但本就是药材的一类，自是不如其他货品抢手，加价的寥寥无几。
　　当价格翻到二百两金时，敲锣竞价声只余两三处。
　　“加十成。”姬无心对帷幔外的小厮吩咐到，将价格整整加了十成。
　　“现在最高价为四百两金。”陈管家浑厚的声音传达入各个雅间。
　　他话音刚落，又响起一声敲锣声，三楼的小厮比了个手势，售价又加了两成。
　　“加两成。”
　　姬无心加价后，又响起一声，比她的价格又加了两成。
　　“再加两成。”
　　又响起一声，比她的价格又高出两成，势有跟她一争到底的架势。
　　“现在最高价为九百九十五两金。”
　　“那个，大小姐。”影韘看她有继续出价的意思，为难的开口，说道：“我们没银子了，要不要跟山庄账房支...”
　　“我还能拿出来多少？”
　　“不到一千两。”
　　“唤人来。”姬无心对门外的小厮吩咐到。
　　影韘低头系紧了腰间的绸带，这西域的外衫罩在他身上宽大了些，他将腰带束起来的衣褶捋平，手上的动作慢吞吞的，无辜的撅起唇，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是又说错话了么？这鞋子也不合脚，头上的巾帻也是个累赘，还是影卫的劲装舒适，没有这么多累赘繁冗，动起手来也不会拖泥带水，影响他施展拳脚功夫。
　　片刻之后，之前托着素木锦盒出来的女子，来到了姬无心的雅间门口。
　　“这火灵芝是何人送来的？”姬无心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的问道。她的目的很明确，比起买下这火灵芝，她更想知道，当初是谁从她手里抢下这东西。
　　“姑娘应当知道咱们这里的规矩，这些珍品不问来历不答去向。”女子微微弯腰，语气平稳，她低声回答。
　　“劳烦去问下与我对峙的对家，就说我这里有一壶好酒，可有荣幸见面共饮。”
　　女子应声而去。
　　半盏茶的功夫，那女子回来，邀请姬无心前往对面的雅间。
　　与她对峙的那处雅间就在天井的对面，隔着天井与她斗了几个回合。
　　这会儿功夫，底下陈管家已经开始吆喝第三声：“火灵芝现在最高价为九百九十五两金，诸位可还有要加价的？那这火...”
　　就在姬无心掀开帷幔的瞬间，二楼角落雅间轻飘飘响起一声敲锣声，打断了陈管家的声音。
　　她瞧见木桌旁跪坐在蒲团上的男子，和他身后站着的女子。
　　男子一袭白衣胜雪，衣襟处用月白色冰蚕丝绣了些许火纹，腰间佩戴一只小巧的银饰香囊，屋子里弥漫了淡淡的清香，极淡的味道，若不是姬无心自小修习药理，对气味敏感，几乎是闻不到的。抬头瞧去，只用了一根简单的月白色丝带束起青丝，一缕青丝随意的垂在耳侧，一双丹凤眼似是含笑，却不达眼底，眉眼微翘如墨如画，深邃的眼眸如秋雾般变幻莫测。
　　“姑娘，请坐。”男子放下手里的茶碗，示意姬无心落座。
　　若是寻常女子，免不了要多瞧几眼，可姬无心从来不解风情。
　　“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火灵芝虽是稀有，却也不是不可替代的，现在价格已经超过了市井价三倍不止，小女子略懂医术，不知公子用它来做什么，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姬无心边说边坐下。
　　“现在最高价为一千九百九十两金。”
　　二楼的敲锣声比男子的出价整整高出十成。
　　“好玩罢了。”男子泯了一口茶，歪着脑袋看着姬无心，勾起嘴角，似漫不经心的一笑，却又意味深长：“那姑娘呢？”
　　“一年前，我派人去寻这味火灵芝，只不过在半路被人抢了去。”
　　“所以姑娘想知道它的去向，君子成人之美，自是不能让姑娘白跑一趟。”男子侧身对身后的女子吩咐到：“容兮，点红灯。”
　　被称作容兮的女子身着一身黑色劲装，足蹬玄色云头靴，腰间配了一把圆月弯刀，左手搭在刀柄上，大拇指上带着一枚褐色骨韘，长发用木簪挽了个高髻，肌肤不似其他女子那般白皙，是沙场将士那般黢黑的古铜色，剑眉星目，飒爽英姿，与她温婉的名字倒是半点不沾。
　　“是。”柳容兮微躬身答道，她低头的瞬间用余光瞟了姬无心一眼，这动作被站在姬无心身侧的影韘看得清楚。
　　各雅间门横梁上都悬挂着一只红色的灯笼，名为封顶，当次珍品的最高价所得者。
　　这红灯，却还有一层意思，暗商多是达官显贵，富甲一方，或是江湖门派，实习雄厚。除非想无端生事，极少有人会在对方点红灯之后，继续加价的，毕竟无冤无仇，也不想因为一件货品生出事端，结下梁子。
　　姬无心拿着酒壶给男子斟酒的手一顿，她抬手审视着对面的男子，心想，这人怎么比自己还冲动，对方才加价了一个回合，就直接封顶了，真有钱。
　　男子瞧见姬无心杵在木桌上僵住的纤纤玉手，由于她的动作，宽松的袖口微微下滑，露出纤细的手腕，腕子上系着一方雪白鲛绡，鲛绡的边缘隐约可见肌肤上一道道红色的疤痕。他伸手拖住酒壶底部，给自己的酒盏斟满酒，手指轻扫过她手腕的肌肤，手感很好，有些凉。
　　姬无心几乎是下意识的猛然缩回手，也不顾并未放置稳妥的酒壶，她拉下衣袖将右手裹了严严实实，做完才发现，自己却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她不确定对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男子连忙扶起酒壶，却还是洒出一些酒，空气中飘起一丝丝浓郁的酒香。
　　他看着她浅笑。
　　她看着他微怒。
　　她身着一袭朱红纱衣，头戴红纱幂篱，面容多隐自幂篱之下，只余一双杏眸瞧着他，不再言语，带着平日里惯有的冷漠疏离。越是如此，他越是想击溃那层防线，撕掉那层面具，许是她天生骨子里带着那些欲，只是她不知。
　　罗纱轻遮伊人面，眉目含情似无情。
　　他瞧着她冷漠的神情，与那晚差出天壤之别。
　　他见过她的，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姬无伤来到寤寐轩，要了间独院客房躲起来。刚关上二楼卧房的房门，他勉力伪装的冷静彻底崩塌，这一路察觉，暗处跟着他的竟是有四人，其中一人功力不在他之下。
　　饶是他平日里再清心寡欲，此时腹部不断升腾的热浪，越发无力的四肢，也提醒着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寤寐轩楼里笙歌聒地，鼓乐喧天，更显得院落四周静悄悄的。房间里并未点灯，漆黑一片。姬无伤躲在门后，敏锐的察觉到隐藏在寤寐轩嘈杂声下，院落里逼近的三个人停在了一楼的登梯处。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姬无伤在二楼与他们僵持着，他背部冒出细汗，意识越来越模糊，右手握紧千影剑，他在等，等楼下的人没有动作，等药效过去，等影韘来寻他。
　　院落敞开的大门处，一只穿着仙鹤纹绣长靴疾步迈入，来人一袭皓白长衫衬托出身材挺拔修长，许是长年习武，身子纤细单薄却并不脆弱，发髻挽于头顶套在精致的白玉发冠中，月光透过青丝，竟生出一些清冷之色。肌肤白皙，面若冠玉，虽容貌俊美，却并无女气，眼角微微上翘，一双狐狸眼生的极美，左眼眼角下坠着一点暗红色泪痣，目光清澈不含一丝杂念，似古老仙山的冷谭，纯粹孤傲。
　　男子投来淡淡的视线，登梯处的三人皆上前迎了一步，躬身行礼。
　　“人呢？”
　　“在楼上。”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少年答道。
　　“嗯，都处理干净了么？”
　　“是，处理干净了，没人瞧见。”
　　“退下吧，今晚谁都没有来过这里。”男子扫了一眼三人，语气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公子。”
　　“子牧，退下。”少年还想说什么，被男子低声打断。
　　“是。”三人答道，迅速离开了院落。
　　男子立在原处瞧着二楼寂静的卧房，伸手探进怀中，握了握药瓶，似下定决心，信步登上木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