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居》Mono老六

2、暗商拍卖会

　　姑苏城外四十里处笠泽镇，笠泽湖边，有一处江南最有名的勾栏，名曰寤寐轩。文人墨客、达官显贵常出入于此，美酒佳肴为伴，管弦歌舞为悦。各地客商也纷纷慕名而来，久而久之，也做起了暗商的勾当。
　　这暗商不定时开放，所列货品皆来自各国各地，可谓种类繁多琳琅满目。不过来历不明，难登大雅之堂的货品也很多，买家多数隐于隔间，只吩咐小斯敲锣出价。暗商最大的规矩就是所售货品不问出处。
　　姬无伤兄妹俩在彭城暗桩听雨楼，便分开了。
　　己亥年端阳时节，由锡城顾老爷子出面，将归隐山庄踢出了武林盟，暗地里剿灭了其在扬州的暗桩，勒令归隐山庄不得再踏入扬州。
　　规矩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姬无心从来不守规矩，在南疆如此，在归隐山庄如此，对武林盟的规矩更是熟若无睹。
　　姬无心从听雨楼，就带上了影韘，虽然没有换掉影风，却疏远了他。
　　夜幕四合之际，寤寐轩已是宾客如云，座无虚席。姬无心带着影韘，乔装成西域商人落座于二楼雅间。影韘打听到，今晚这暗商在笠泽湖画舫上进行，所售货品有一味药引--火灵芝。
　　姬无心曾派影卫去蓬莱岛寻这味火灵芝，在返回途中被人抢去。若那人只是贪图钱财，拿来拍卖，也是合情合理。不过对方能从影卫手上抢走，要么就知这火灵芝的重要性，要么就是对她行踪有所了解，不知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不免让她有些担心。
　　“大小姐，属下瞧见了二公子。”
　　姬无心正思忖间，却听见影韘的声音。透过窗棂望去，瞧见姬无瑾正与友人在小厮的引路下，寻了一处角落坐下。
　　“他身边的是何人？”姬无心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旧识。那男子长相虽算不上人中龙凤，倒也是上成，锦衣玉扇，举手投足间优雅得体，气质不凡。
　　“京城煜王散养在外的世子。”
　　“这身份倒也配得上小瑾。去，把他带上来。”
　　姬无心倒酒的功夫，就听到门外姬无瑾吵吵闹闹的声音：“阿姐，我想死你了。”边说着边扑进姬无心怀里讨好道。
　　“少来。”姬无心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拉开。不客气的反问道：“想死我了，我一回家你就往外跑？”
　　“那还不是你老欺负我。”姬无瑾小声的控诉道，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盏酒。
　　“长本事了，敢吃酒了，还跑这里来吃花酒。”
　　“没有，没有，跟李兄头一回来。”
　　“瞧上了哪位姑娘？”
　　“阿姐，这...这里的姑娘可是...”
　　“那又如何，她们除了身不由己，又有哪点不如旁人。”姬无心看着还有些纯稚的小瑾，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莫要跟你哥学，像那吃斋念经的和尚般，不知笙歌夜醉花前月下。”
　　“还说我，你又来这里作甚？”
　　“亥时，等画舫开市。你出去吧，别跟我一起久了，被人瞧见了。”
　　姬无心单手杵在木桌上，歪着头看着杯底雕刻着一朵兰花出神。
　　十三年前，归隐山庄被家仆苏氏一族一夜之间叛乱血洗，伤亡惨重，至此之后退隐江湖，销声匿迹。
　　一遭变故只余叔父姬若尘一家和他们兄妹俩逃过一劫，叔父就只有姬无瑾一个孩子，这些年叔父一直忙着山庄上下的事务，极少管束他，又仗着姬无伤的宠溺，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两年前在自己监督与威逼利诱之下，读书练剑，厚积薄发，虽没有习得深厚的内力，也算是颇有造诣。如今在江湖上也有些狐朋狗友，不知是好是坏。
　　以如今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还是走远些为好，不至于连累他们两个。
　　“影风，你跟着，务必确保他平安离开寤寐轩。”
　　姬无心其实并没有让影风在随身侍奉，可她却确信影风一直都在她三丈之内的位置暗中跟随着。影卫身上都会随身带着她特制的丹药及金疮药一类的，自小学习药理的她对这些味道再熟悉不过了。
　　一直站在门口的影韘听到屋外有人离开的声响，心底升起一股惆然，他不知道今夜那画舫存在什么危险，他只知道姬无心的安危落到了自己一个人的肩上。

　　却说那边，姬无伤靠着影韘留下的线索，也寻到这寤寐轩来。在距离寤寐轩不足十里处的古道上，隐隐觉得四肢有些乏力，自己初入这姑苏不过才一日时候，也遣退了影卫单独行动，不过日昃时在茶肆吃了碗茶就着了道。
　　在他身后的山头，有两抹身影出现在静谧的凉亭上，看着他匆匆路过的身影。一男子身着一身红衣，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青丝散发，宛若一个疯子。天空飞下一只苍鹰围着他打转，苍鹰嘴里叼着一条千疮百孔的花蛇，尤其是蛇头，已经被咬烂了，却不吃它，倒像是回来炫耀般。
　　红衣男子抬起胳膊，苍鹰立即丢掉花蛇，落在他胳膊上安静下来。
　　“都安排好了么？”男子声音低沉清冷，自是好听。
　　“是。”
　　另一个男子较他一比，甚是普通，面无表情的五官毫不起眼过目即忘，粗布麻衣，略显魁梧的身躯，放到人群也是一抓一大把。
　　“姬无伤，普通的毒自是让你有所防备，不过这药么，倒是可以好好陪你玩玩。”红衣男子幽幽的笑了，诡异的笑声十分渗人，清冷的嗓音此时也是深入骨髓的冷冽，他拂袖而去，扬起的红衣似是地狱走出来的厉鬼。
　　另一个男子目送他离开，才疾步去往寤寐轩。

　　画舫停靠在笠泽湖边十丈开外，足有三层楼高，百丈宽。船上灯火通明，极尽奢华，不难看出这暗商倒是为寤寐轩赚足了银子。不到亥时，已经有人陆续通过那悠长的栈桥登船了。
　　姬无心协同影韘登上了三楼雅间，这四面雅间将底下的看台围成了天井式，看台四周各守着两名背刀大汉，浑身上下健硕的肌肉，一看练的就是拳脚功夫，大块头，真动起手来，灵活力就差很多。
　　姬无心拉开帷幔的一角，瞟了一眼看台四周的八名大汉，自觉得寤寐轩这么安排多此一举，想来真正的杀手必定藏在不易察觉的角落，也不知这寤寐轩背后到底是哪方势力。不过也不会有人蠢到在暗商上闹事，江南本就暗潮涌动，到时丢命是小，失名是大，行走江湖的侠义之士哪个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亥时将至，看台背面的屏风两侧，清一色的小厮鱼贯而出，分别行至各雅间门口。随后，屏风处走出一中年男子，在他身后跟着数位妙龄女子，女子手上皆托着素木锦盒，轻放到看台上，锦盒上盖着棉帛，许是今晚的货品。
　　男子约莫不惑之年，着一身茶色暗云纹罗衫，神情严肃，一双眼睛如鹰般犀利，他环顾画舫四周，又稍微侧身回头，看了一眼看台上摆放的货品，确保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才示意各雅间的小厮准备开始。
　　“诸位久等了，鄙人姓陈，是这画舫的管家。承蒙诸位看得起，自五湖四海而来莅临敝舫，自当以珍品奉上。”
　　男子将第一个木盒往前放了放，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碧绿的夜明珠，当是今晚的第一个珍品。
　　随着敲锣声响起，各雅间也纷纷出价，暗商也算是活跃起来。
　　姬无心耳力极好，不过也只听见敲锣声和各雅间偶尔传来宾客的声音，并未听到小厮有任何出声。她自帷幔的缝隙观察了一会外面的情况，看到每当雅间里传出出价银钱的声音之后，门外的小厮都会对着底下的管家比出手势。
　　“这些小厮都不会说话么？”姬无心问身旁的影韘。
　　“这些小厮是画舫专门为暗商培养的，为保护客人的隐秘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都被毒哑了。”影韘为姬无心斟满酒，低声回答。
　　毒哑了？姬无心喃喃自语，对，不说话的不一定是天生失声，她忽然想起什么。
　　“你知道，影风是什么时候哑了么？”
　　“自小被主上收留便哑巴了。听闻是家中变故，受惊吓过度导致说不出话了。”
　　“那他为何一直带着面具？”
　　“样貌丑陋，担心吓到大小姐。”
　　姬无心端起酒盏，不再言语。这两个回答，他也曾问过影风，只字不差，倒像是话本先生编排好的故事一般。
　　他在撒谎。
　　夜明珠被哄抬到什么价钱，她不关心。
　　当她听到底下传来第二件珍品的名字时，不得不关心了起来。
　　血凝丹。
　　一年前，她在锡城炼药，尹府发生命案，追溯源头到她头上。当时出面为尹府抱打不平的是顾老爷子，处理结果便是围剿了她在南疆毒谷的浮生居，将几乎所有的药材、毒蛊都交由中原第一药宗无极宗处置，当时全权经手这件事的是慕容逑。
　　而当初姬无伤为力保她，归隐山庄也受此牵连，在江南一度如履薄冰。
　　这血凝丹便是她当年在锡城炼药的其中之一，是一味治疗内伤的丹药，但其最主要的作用却是可短时间内提升服用者的内力，武林盟觉得这丹药对妄想走捷径的习武之人提供了便利，皆为下等手段，为人不齿。
　　姬无心瞧见那锦盒中，放着四只瓷瓶，她猜测，这每只瓷瓶里不超过十枚血凝丹。
　　这第二件珍品的底价，却是百两银子。
　　“血凝丹？这暗商当真是应有尽有。”
　　“现在最高价为一百两金。”
　　“你说，这血凝丹是谁放出来的，顾老爷子还是慕容毅，总不能是无极宗吧。”
　　“无极宗，你又怎知姬无心那点家底儿就真的交给了无极宗呢？”
　　“现在最高价为二百五十两金。”
　　“慕容毅怕是老糊涂了。”
　　“......”
　　姬无心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敲锣声，叫价声，议论声，可谓是人间百态，隐藏在厚实的帷幔后，不再做伪装于人前的翩翩君子，尽可展露那无所顾忌的爪牙，管他善恶嗔痴。
　　她在想，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嘴脸呢，这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会不会也跟当年叫嚷着让她滚出江南，怒骂她让她为尹府偿命之时，那般理直气壮呢？
　　“大小姐，需要派人去打探么？”影韘听到第二件珍品之时，犹豫半晌，才不确定的向姬无心询问道。
　　“不用，随他们去吧。”
　　第二件珍品，四瓶血凝丹最后的售价为三百两黄金。
　　第三件珍品，火灵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