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居》Mono老六

25、阿姐

　　笠泽镇别院。
　　很快，花茶庄发生的事情便传到了白扶渊耳中。
　　“雪染青衫执玉笛。”白扶渊把玩着手里的鬼箭羽，听完柳容兮的叙述，低声重复到：“这话还有没有后半句，应该加一句，身娇体软易...”
　　唔...
　　不容易...
　　白扶渊想了想自己的处境，姬无心在他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愣是连手都没牵过，莫名有一些挫败感，便生生住了口。
　　在一旁换药的姬无瑾听到他的低语，蹭一下跳起来，抬手指着他，状着胆子道：“你你你，你不许欺负阿姐。”
　　玄参正在给他包扎伤口，他这一跳起来，正好扯到伤口的布条，登时疼的龇牙咧嘴，无奈又捂着胳膊重新坐下来。
　　李子晋瞧见他的动作，快走过来关切的问道：“小瑾，你还好吧？”
　　姬无瑾又疼又委屈，可怜巴巴道：“疼...”
　　因姬无瑾刚刚的一下，伤口又崩裂出血，玄参只得又重新换了药，没好气道：“活该，叫你不老实。”
　　白扶渊看着好玩，想到姬无心和姬无伤两人不讨喜的性子，竟还有个这么好玩的弟弟，有心逗他，故作严肃道：“我就是欺负她，你又能如何？”
　　“我...”
　　姬无瑾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虽眉眼含笑，却是赤羽宫宫主，绝不是善茬，他又能如何阻止。
　　“你？你怎么？”白扶渊继续阴沉道：“找你哥哥告状？”
　　姬无瑾低着头也不答话，别人不清楚，他却是知道的，归隐山庄现在不过是外强中干，姬若尘对他们俩一直是听之任之，姬无心当年初入江湖没有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讨厌姬无伤。
　　而如今归隐山庄在江湖的风评，也与她的所作所为有逃不开的责任。
　　还未等他想到一二，就听到白扶渊对柳容兮吩咐道："继续派人盯着这些人，谁敢动她，便是与我赤羽宫为敌。"
　　“是。”柳容兮应声退下。
　　闻言，姬无瑾有些一时摸不清头脑，他想不明白白扶渊怎么会前后反差这么大，不过很快他就被包成两根大白萝卜的胳膊吸引了注意力，他抬了抬胳膊，连打弯都困难，脱口而出道：“你包扎的真丑，比阿姐医术差远了。”
　　玄参听到自己被嫌弃了，气不过，看准他的胳膊狠狠打了一下，疼的姬无瑾倒抽一口凉气，躲出老远，这才觉得心情大好，朝他得意洋洋的扮了个鬼脸。
　　白扶渊看着俩人未经世事的模样，不由失笑，倒也是很久没有见过像他们这般心思单纯的人了。
　　卧房内的佐离也听到了院落里几人的谈话，从昨日起，他就一直守在姬无心身边，已经过去一整夜了，她还是没有苏醒的意思。
　　此时的姬无心深陷梦魇里，在梦中，满身伤痕的少女浸在了水池里，冰冷的池水淹没她的腰身，双手被绑上手撩，右手锁链的另一端绑在燃烧的火炉里，铁链传来的炙热不断灼烧着她的手腕，她拼命挣扎着，却避无可避。
　　明明离池水这么近，只有咫尺的距离，稍微往下伸一些，那刺痛的手腕就可以伸进池水里，就没有那么疼了。
　　在锁链面前，她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无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炉子里的火还在熊熊燃烧着，被烧红的手腕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进池水里，染红一片。
　　封闭的地牢里，她紧紧咬着牙不肯呼喊出声，因为没有用，没有人会来救她。
　　疼....
　　太疼了....
　　饶是她拼命咬着唇，还是抑制不住闷哼出声。
　　佐离注意到睡梦中的姬无心越发不安稳，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脸色苍白，紧紧咬着嘴唇，额头布满冷汗，她死命的抓着被褥挣扎着。
　　佐离担心她碰到伤口，轻轻握住她手腕，制止她因挣扎而乱动的胳膊，拿起帕子轻柔的替她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唤道：“无心，醒醒。”
　　他不动还好，他这一举动，姬无心挣扎的更厉害了。
　　“放开我...放开....”
　　姬无心无意识的伸手拨弄佐离握住她的手，企图挣脱开，她越是挣扎越是无助，逃不开躲不掉，手腕被烫的生疼。
　　姬无心逃不开，急得落泪，无助的喃呢道：“放开我...放开...”
　　佐离凑近了才听到她小声的呢喃了什么，无奈之下，小心翼翼的松开了手。
　　梦魇里的姬无心终于挣脱开铁链，跌进池水里。
　　佐离抬手欲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与此同时，姬无心猛然睁开眼，还未清醒的她恍惚间感觉到有旁人的气息靠近，下意识惊慌的坐起来，瑟缩在床角。
　　“别过来。”姬无心紧紧环抱着双膝，一脸戒备的盯着他。
　　佐离看着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身影，胳膊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那只苍鹰，他认识，是鬼面身边的。
　　一瞬间，他又想起幼年时候痴傻的姬无心，虽心智不全，却每天都活力十足，开开心心的玩闹，不知烦恼。他不清楚，南疆是用了什么办法为她恢复了心智，只是，看她如此，就知道代价绝对非同小可。
　　“无心，是我，阿离哥哥。”
　　姬无心慢慢清醒过来，也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放松下来，这才发觉胳膊刺骨的疼，多半是伤了骨头，因着她刚刚撑起身的动作，伤口又崩裂了。
　　她轻声喊道：“哥哥。”
　　“你伤了骨头，别乱动，”佐离半伸出手，没敢直接扶她，只柔声道：“有我在。”
　　冷静下来的姬无心检查了下腿上的伤，发觉是白焰玄骨钉，那这暗器就是冲着白扶渊去的。她借着佐离的力道重新躺下，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那天的人群中有没有西域的人。
　　共情蛊虽不会让白焰毒毒性扩散，但伤口处还是残留着毒性，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恢复也需要一段时间。
　　“哥哥，帮帮我。”
　　“好，你想让我做什么？”
　　“帮我，送玄参回南疆，好不好？”
　　“可以。”佐离丝毫没有多想，抚摸着她的头，问道：“你是不是知道鬼面是谁？”
　　姬无心一怔，缓缓闭上眼睛，好像是嗯了一声，又好像是没有。
　　佐离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过了一会儿，姬无心似乎是休息够了，坐起来斜倚在床头，佐离找来白布条替她将受伤的手臂吊在脖子上。
　　姬无心看着照顾自己的佐离，莫名想起来了影风，也是他这般事无巨细，想来，自从他回琅琊郡之后，也有好几天了。

　　天色大亮，药篓里的白眉蛇探出头来，自昨日被苍鹰吓到之后，就一直躲在药篓里不出来。
　　“都是因为你。”坐在桌前的白扶渊瞧见白眉蛇探出脑袋，伸手轻弹了它一下，若不是为了救它，姬无心也不用被苍鹰抓伤。
　　回想起昨天的情形，他都没有察觉到苍鹰，在场的人几乎很少有人察觉到，而姬无心却在面对强敌霍荀的情况下，还能分心察觉到苍鹰，并在它爪下救下白眉蛇，倒是让他越来越意外，拥有这么敏感的感知力，不是容易练成的。
　　白眉蛇似乎也不怕他，缠着他的手腕爬到了他手臂上，乖顺的杵着脑袋。
　　“哇。”玄参却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白眉蛇极具灵性，也极认生，竟与白扶渊这般亲近，难道是因为姬无心的关系？
　　她脑子里立刻浮想联翩，但很快，她就摇摇头丢掉了那些香艳的场面，据这几日的观察，应该是没有。
　　忽然间，她好像想起来一件事。
　　白扶渊，白...
　　莫非...
　　“你叫白扶渊？”玄参看了看白眉蛇，又瞧着白扶渊，不确定的问道：“你母亲姓白？”
　　白扶渊正低着头与白眉蛇玩闹，听到玄参的话，嘴角染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抬头时却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慵懒的答道：“我母亲姓琴。”
　　“啊？不对啊。”玄参咬着手指努力的思考着，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道：“你叫白扶渊，你父亲是玉屠仙，你母亲应该姓白啊。”
　　恰在这时，佐离走出来告诉他们姬无心醒了，打断了玄参的疑惑。
　　姬无瑾离的近，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卧房。
　　“阿姐。”他迎着姬无心微怒的神色，战战兢兢的走到床前，半蹲下来，问道：“你怎么样...唔...”
　　姬无心抬手就要打他，他也不躲，只下意识的抬手护住自己的头，动作迅速且熟练。
　　看着他被包扎成两根白萝卜般的手臂，姬无心也一时下不去手，颇为心疼，只恨恨放下手，冷冷道：“苏瑾？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个叫苏瑾的弟弟。”
　　“阿姐。”他稍微抬了下挡住眼睛的胳膊，透过缝隙，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明显面露不悦的姬无心，又快速挡住，还是不看为好，对这个阿姐，他是又爱又怕。他内心忐忑，只结结巴巴道：“我不...我...我不是故意的。”当下，心一横，扑到她身边，半搂着她的腰身，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他们知道我是归隐山庄二公子，就没人愿意跟我，做朋友了。”
　　他不说，她也猜得到。
　　姬无心心底一阵难过，凭心而论，她又怎么会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只是一人难敌悠悠众口，她不愿去解释。而纵然如慕容清风也与她心生嫌隙一别两宽，她也觉得没有必要了。
　　至于姬无伤会不会被她连累，她的内疚很快也被报复的快意取代，几乎病态的扭曲。
　　而归隐山庄的处境，她一直强迫自己忽略掉，一面肆意挥霍姬无伤的宠爱，一面又逃避着，她以为只要自己看不见就无所谓，可面对姬无瑾，却又实实在在的提醒她，看吧，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还疼么？”姬无心看着他趴在床边委屈的可怜模样，双手想抱住自己，但因为包扎起来厚厚的手臂环抱不住，只得搭着自己腰间，忍不住伸手抚摸着他的头，语气也缓和下来。
　　“疼。”姬无瑾听到她没再继续责怪自己，又回想起昨日，若不是阿姐救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打的多惨，鼻尖一酸，小声的哭了起来。

　　姬无瑾其实也挺委屈的，他原本就是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在归隐山庄也乐得自在。
　　然而，凤凰山一事后的那两年，姬无心不敢再去游历江湖，一直躲在家中闭门不出，闲来无事倒拿他来打发时间，平日来盯着他练剑，夜里温书。
　　她晚上极少会入睡，多数只在白天盯着他练剑时小憩片刻。索性也折磨着不让他睡觉，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一样都没落下，接受的不能接受的，吸收的不能吸收的，她倒没管那么多。
　　萧雪自然是心疼他，但对姬无心也不好说什么，姬无伤虽护着他，但更护着姬无心。
　　饶是姬无心身子弱，时不时的生病，生病时便不会再管他，他也能偷得半日闲。
　　姬无瑾只觉得自己快要以一抵十了，一年的修习快赶上别人十年的修习。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初冬时，姬无心回南疆过冬，途径莫家庄，当时莫家庄瘟疫肆虐，难以控制，便出手救下了莫家庄的人。
　　也是那次，姬无心忽然发现，她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很多事情可以做，很多人可以去救，终是尝试走出来，再次游历山川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