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居》Mono老六

24、慕容逑

　　三人擦着天黑赶到了鹿城昆山。
　　被紫衫男子唤做舅舅的男人便是岳方，紫衫男子名叫张耐，是庄主张游最不受宠的小儿子，母亲去的早，便是舅舅一直照顾他。
　　一脚步入大门，扑面而来的血腥让岳方皱起了眉，院子里虽血腥慎重，但并没有瞧见几具尸体，他迅速寻遍了山庄的各个房屋，在东厢房的密室里发现了大夫人和几名妇孺。
　　大夫人余氏，原本还强撑着一家之母，安抚几人，当下瞧见岳方，紧绷的情绪才稍稍放松一些。
　　昨晚夜里，山庄内突然闯入数十名面具人，领头的两人不知用了什么招数，其中一女子吹着骨笛，单一首曲子就让庄内弟子放弃抵抗，自相残杀起来。
　　慌乱之余，张游放弃反抗，舍身救人，被面具人生擒，未伤亡的弟子也被尽数带走。
　　树倒猢狲散，不少侍女小厮瞧见变故，各自逃命去了。
　　大夫人余氏带着几名妇孺躲进了密室。

　　岳方留下来善后，慕容逑和唐元朗回去复命。
　　古道上，一红一白的两匹骏马疾驰着。
　　唐元朗琢磨了一下也没想明白，他拍了拍骑着的赤红骏马，骏马立即领会般快跑了几步追上慕容逑。
　　“像是仇杀。”唐元朗顿了下，接着道：“那就奇怪了，张庄主素来有老好人之称，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谁会与他这么大仇？小逑儿，你说呢？”
　　“唐公子，”慕容逑心情复杂，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想起花茶庄的一幕，苦笑了下，道：“多谢唐公子。只是，唐家不问江湖事多年，不该插手此事的。”
　　“没大没小，喊哥。”
　　说着，唐元朗抬脚就准备踢他，慕容逑反应迅速，一甩缰绳，白马猛然加速避开，唐元朗踢了个空。
　　慕容逑回头望了他一眼，有些嫌弃道：“到底谁没大没小。”
　　唐元朗追了几步，收起玩闹，认真道：“也不全是因为慕容叔父了，要按辈分算的话，姬无心还是我表妹，想不到这小丫头还挺有意思。”
　　“表妹？”
　　“嗯，父亲的正室夫人是她姑姑，早些年与归隐山庄闹翻了，俩家就没有来往了，你不知道也正常。唐家的孩子都是庶出，按规矩要称嫡母为母亲。”
　　“就算如此，也没必要趟这趟浑水，唐家避世多年，就算袖手旁观也不会落人口舌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的了，你这个反应，难不成莫家庄的事真是她干的？”
　　慕容逑骑着马走了一会儿，才低声答道：“是她。”
　　“真狠，那最小的孩子才十二岁，就被拿来炼药了。”唐元朗自顾自的嘀咕着，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所以，叔父忽然宣布退位，也跟她有关么？”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他。
　　唐元朗也不在意，接着说道：“清风呢？出什么事了？”
　　“什么出什么事了？”
　　“少来了，他要一直在家才有鬼了，江湖都在传言他失踪是因为小丫头，若他一直在家，怎的不见出来澄清？”
　　“有什么好澄清的。”慕容逑不置可否，扭头瞧了他一眼，疑惑的问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是关心他还是关心小丫头？”
　　“自然是要多了解的，好歹也立下了军令状，张家的事还没有查清楚，我也没办法全身而退，而且，小逑儿，你能不能对我客气点，要不是我，在花茶庄你就被赫连氏强制避嫌了。”唐元朗喋喋不休的又是指控又是邀功：“你一向虚怀若谷从善如水，怎的就对我区别对待了，喂，我还没说完......”
　　慕容逑没等他说完，一甩缰绳扬长而去。
　　唐元朗儿时曾在慕容毅手下听教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慕容逑就发现，这人哪都好，就是太熟了之后就开始话多，喋喋不休，说起来没完没了。

　　花茶庄内。
　　几大氏家的人陆续都离开了，只余下唐宗主唐洺赋。
　　慕容毅安抚张耐睡下，走出卧房，瞧着在雅居内独自喝茶的唐洺赋，有些不解的问道：“你怎么不拦着些元朗？”
　　“唉，孩子长大了，哪还那么好管教了，由着他去吧。”唐洺赋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神情却是一派怡然自得。
　　慕容毅是个聪明人，哪里还看不明白唐洺赋的意思，也不再啰嗦，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下。
　　唐洺赋接着道：“话说，蜀中怎么没派人来？”
　　“来了，单秋水来了，不过，现下正在府内养伤。”
　　“何人所伤？”
　　慕容毅端起瓷盏正欲饮茶，发觉茶水有些凉了，无奈又放下，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孟婆堂。”
　　“啧，多事之秋，今日那孩子就是姬无心吧？”并未等对方答话，唐洺赋颇有些生气道：“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也不知随了谁。”
　　唐洺赋年轻时与姬若元私交甚笃，姬若元更是将舍妹姬若倩下嫁与他，只是后来姬若倩与归隐山庄闹翻，连带着唐家与归隐山庄也不再往来，再加上归隐山庄突遭变故退隐江湖十几年，唐洺赋今日也是头一回见到姬无心。
　　慕容毅也没有接话茬，他仅仅也只是前辈，自然不好多说什么，而唐洺赋作为长辈，这些话的意思倒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咳咳。”唐洺赋又嘀咕了半天，见慕容毅也不理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不过，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小丫头，也是欺人太甚。”
　　“你唐家不插手此事，会安全的....”
　　唐洺赋不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他：“你这盟主之位，是当年大家合力推举出来的，总不能现在出了事，就扔你自己孤军奋战吧。”
　　“这位置，不管谁坐都一样。”
　　“现在想通了？舍得把这烫手山芋给扔出去了？”
　　“只是不知，你舍不舍得元朗这孩子了？”慕容毅站起身来，走到雅居门口，抬头瞧着月明星稀的夜空。
　　唐洺赋明显一愣，他倒是从未想过唐元朗一定要有一番作为，到他们这个年纪，很多事情也都看淡了，年轻时曾闯荡江湖的友人，如今也都天各一方，甚至阴阳两隔。
　　年少轻狂时，总想着名利地位，想着位高权重的风流人生，想着行侠仗义的恣意逍遥。以如今的经历再看当下的少年人，仿佛还能看到他们年轻时的影子，倒是一瞬间有一种暮去朝来的感觉。
　　知子莫若父，唐元朗的性子他自然清楚，虽是有情有义，但毕竟缺乏历练。
　　而他此时也明白了，为何这次清谈会会强调带晚辈赴宴，也是想在晚辈中寻合适的人选，然而，自西域退出中原后，江湖也平静了许久，晚辈多数都缺乏历练。
　　这盟主之位从来没有父传子的道理，纵然慕容氏两位晚辈再优秀，也不再考虑范围之内，世家公子最合适的也只剩下唐元朗了。
　　昆仑山、青岩剑派和蜀中，与氏家不同，门内弟子多数没有家学渊源，想要出人头地，还是靠自己在江湖闯出一番名号，而这几年倒是鲜少听说有哪些出类拔萃的弟子入世。
　　唐洺赋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道：“我倒无所谓，就看他有没有本事服众了。”
　　子时末，喋喋不休的唐元朗和一言不发的慕容逑便一前一后的回到了花茶庄。
　　俩人皆在门口行了礼，才步入雅居内。
　　慕容毅问道：“如何？”
　　“张庄主和门内弟子被带走了，确实是吹笛人。”慕容逑略一思索，接着道：“父亲，会不会是孟婆堂？会音律内功的，除了丫头，也就只有西域了。”
　　唐洺赋：“西域的人，张游素来与世无争，什么时候得罪西域的人了？而且还大费周章栽赃给姬无心。”
　　唐元朗原本在昆山听大夫人叙说之时，就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的认知里，音律只是雅乐，并不知也可以作为杀伤力极强的武器，然而，更让他意外的是，赫连铭一口咬定吹笛人就是姬无心，也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她竟真的可以做到。
　　“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唐元朗想起午后俩人的对决，姬无心因跃出场外被苍鹰抓伤，导致比试结束，而实际她与霍荀并没有分出胜负。有些不解的问道：“姬无心和霍荀，谁赢了？”

　　“什么？”赫连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诧异道：“你打不过她？”
　　“嗯。”霍荀端着碗喝了一口酒，慢悠悠放下碗来，看不出丝毫气馁，脸色阴沉道：“若她没有收手，我恐怕不死也是重伤。”
　　“这...”赫连北一时语塞，抬头看向一旁的赫连铭。
　　赫连铭倒没有多大的意外，能让孟婆堂兴师动众布局的人，自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瞟了一眼站在门侧的鬼手，沉声问道：“鬼手，你不是说此事万无一失么？”
　　“姬无心突然去清谈会，谁也没预料到。”鬼手倚着门框，头也不抬，对室内的一切丝毫不关心，平静道：“孟婆堂只答应你，扳倒慕容毅，如今他主动退位，交易也算达成了。”
　　坐在霍荀身边的大个子没什么大的爱好，寻花问柳倒是好手，因此身边花天酒地的酒肉朋友倒是不少，消息听的杂，他想起最近听到的传闻，不由冷笑了下，道：“若有证据能证明姬无心身边那影卫就是慕容清风，何愁慕容毅不会身败名裂。”
　　话音未落，就被瞬间出现的蚕丝锁住了喉咙，大个子因着这股力道跌倒在地上。
　　鬼面转瞬间已出现在室内，他蹲在大个子身边，指尖捏着锋利的蚕丝，冷森森笑道：“这位小兄弟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清呢？”
　　“是...是迦楼...罗...”大个子喉间被扼住，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扯了扯他的衣袖，企图为自己开脱。
　　鬼面握着蚕丝，猛然用力，那锋利的蚕丝顿时切入脖颈，大个子支吾的话语戛然而止，顷刻间没了声响。他厌恶的丢弃掉沾了血的蚕丝，又十分嫌弃的撕下那被大个子拽过的衣袖。
　　室内鸦雀无声，整个过程十分迅速，赫连铭如同没看见一般，霍荀瞧见赫连铭的反应也故作无视。
　　做完这些，鬼面才看向对赫连铭说道：“副掌门可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鬼面大人见外了，弟子胡言，切莫当真。”赫连铭言词客气，却依然稳坐在座位上冷眼旁观。
　　“那就好，夜深了，晚辈告辞。”鬼面转身离去，如同出现时一般飘忽不定。
　　鬼手紧跟着离去。
　　赫连铭命下人处理了地上的尸体。
　　鬼面神出鬼没，出手狠辣迅速，若不是地上还残存的血迹，仿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过了会儿，赫连北才回过神来，登时后背发凉，有些木讷的问道：“父亲，他是谁？”
　　“一个疯子。”
　　霍荀见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也很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换了话题，道：“师叔，江万鳞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赫连铭回想了很久，才缓缓道来：“慕容毅这盟主位置，确实因为与当年西域圣教一战功劳最大，才被他们那些人推举出来当盟主的。当年江万鳞的功劳不比他小，只不过，那一战中与圣教火蚁女相恋，渐渐退出江湖，半隐居凤凰山。”
　　“三年前，凤凰山发生了何事？”
　　“凤凰山...”赫连铭端起桌上的瓷盏，抿了一口茶，冷笑一声，不似平日笑吟吟模样，意味不明道：“恐怕也就只有慕容氏清楚了。”

　　三年前，姬无心初入江湖之时，并不叫姬无心，而是无心，来自南疆的小神医。
　　暂住慕容府期间，与慕容清风时常游玩姑苏，情投意合。
　　而因着清风的关系，江千俞更是慕容府的常客。
　　凤凰山出事后，姬无伤高调重出江湖，那时候世人才知晓，南疆无心竟是归隐山庄大小姐姬无心。
　　当时的归隐山庄还是武林盟的一员，姬若元也参与了围剿西域一战，一面是半隐居的江万鳞，一面是宅心仁厚的姬若元，再加上慕容毅宣布以个人恩怨了解此事，不明真相的多数人选择了中立。
　　而当时姬无心与凤凰山的唯一交集便是江千俞，渐渐猜测流言四起，扯到了男女之事上，原本只是空穴来风，可不久后突然失踪的慕容清风好像印证了此事。
　　谣言一旦传开，人就只愿意听自己相信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