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居》Mono老六

15、茶肆（一）

　　夜幕四合，群山如卧龙盘踞，幽深的地下溶洞四周跳跃着火把，再往里走近，溶洞深处的石榻上，不着寸缕的冰肌玉骨气息微弱，眼神涣散，当是大势已去。
　　在石榻旁，一男子慢条斯理的系着腰带，那双手极白，在火把的光照下也是惨白如月色，他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只有一点红唇透着血色，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连体内流动的热血也像是冰冷一般。
　　他并未回头，连一个怜悯的眼神都吝啬于瞧一眼石榻上慢慢冷却的女子。
　　阴暗处一抹黑色身影，迈着小巧的莲花碎步，走近了这才瞧见是一个身材略显臃肿的中年男子，他瞧了一眼石榻上的女子，半是嫌弃半是惋惜，故作扭捏的捏起衣袖挡住视线，尖声道：“哎哟，七爷，您怎么这么不小心。”
　　声音尖酸刺耳，像是被人掐住脖子般。
　　被称作七爷的男子闷哼一声，走到一旁的石壁上，摸出一处暗格，取出一个不知放了什么东西的盒子，放到鼻息间嗅了嗅，方才说道：“又失败了，二十年了。”
　　中年双手叠放在身前，翘着兰花指，略一思索，道：“爷，既然回了这中原，咱家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谁？”
　　“姬无心。”
　　“老八，你敢动她？那人可叮嘱过，任何人不得动她。”
　　“毛头小子罢了，您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七爷单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被称作老八的中年男子见他没有搭话，接着说道：“就算不能助您功力突破那层关，风流一次倒也值了。爷，您可知道万蛊之王？”
　　“共情蛊，极难饲养，传闻人可和蛊想通，号令百蛊。”
　　关于共情蛊流传下来的古籍记载甚少，他曾在古书上看到过，传说中夜郎国昌盛时期曾出现，上一次出现还是几十年前了，也不过只是一时，就传出宿主被反噬惨死，之后也几乎没有人再饲养这种蛊虫。
　　七爷猛然想到了什么，惊愕道：“难道她...”
　　老八迈着小步走到湖边，翘着兰花指的手捋了捋垂在胸前的碎发，抬头瞧着湖面上一方洞口，依稀间残阳西下，落入山峦。
　　“爷，天要黑了。”

　　姬无心稍作休息之后，起身到前楼去听曲儿。
　　院落里，她忍不住对跟在她身后的白扶渊问道：“赤羽宫主就没有其他事情么？”
　　“自是有的，只是现在城门已关，我们也出不去，只好去听曲儿了。”
　　姬无心懒得再理他，自后院直接上到了二楼。
　　佐离低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扶渊像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褪去外人面前的沉稳，三步并两步的随着姬无心上楼去，轻飘飘的声音传入佐离耳中：“死缠烂打。”
　　二楼靠北一侧可以很轻松的瞧见看台，另一侧若放下帷幔，便会遮了严严实实，楼下很难瞧见二楼都坐了什么客人，因此也没有人瞧见此时白扶渊在做什么。
　　“我没钱。”白扶渊瞧着佐离，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也没有。”佐离抿了一口茶，也很理直气壮。
　　“你出门都不带银子的吗？”
　　“你只说让我下山送人，并没有说你要跟来。”
　　“那....没办法了，只好委屈你留下来做苦力了，阿离哥哥。”白扶渊最后四个字咬的极轻，却稳稳的落入姬无心耳边。
　　她给自己斟了一盏酒，自然知道这最后四个字是说给自己听的，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扭头转向看台。
　　不多时，她便听出台下的戏比台上的曲儿精彩多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有恩怨，而消息最杂最碎的地方，女人堆里就去勾栏，男人堆里就去茶馆酒肆，听到的故事精彩程度不亚于市井八婆的娓娓道来。
　　“你确定是顾夫人？他不是冷落顾老爷子好多年了么？”蓝色锦袍的男子，问着坐在对面，头戴斗笠的男子。
　　“是她，好似变了一个人，不过丰姿旖旎不减当年呐，啧，顾顽带她来了姑苏赴会，那真是恩爱如初情意绵绵。”斗笠男子皮肤黢黑，脸上还有一块刀疤，似是行走江湖的莽夫，又像是锦袍男子家中的打手，末了，还酸溜溜加了一句：“也不知着了什么道。”
　　“要说顾老爷子也真是情种，自那之后也未曾纳妾。”
　　“谁说不是呢，十几年了就一直由着她耍性子，放着那么貌美的小娇妻，瞧得见吃不着。”斗笠男子一副暴殄天物的样子，啧啧嘴，不解的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十几年前发生了何事。”
　　他们两人越说越起劲，渐渐声音也大了起来，立即引来邻桌几人的加入。
　　“我知道，我知道。”像是富贵人家下人打扮的青年男子接了话茬，弹了一下洗的发白的粗布麻衣，拎着酒壶挤了过来，喝的醉醺醺的，道：“据说十几年前顾夫人诞下一男婴，那孩子没多久就病死了，顾夫人一蹶不振，终日将自己关在房里。”
　　“什么呀，据我听说那孩子根本不是病死的...”另一个跟他一样打扮，年长一些的男子，故作玄虚的卖了关子，顿了一下才道：“那孩子生下来身上就长满毒斑，听说是顾夫人跟人乱搞得了那种病，顾老爷子一气之下将孩子给摔死了，顾夫人才跟他决裂的。”
　　锦袍男子给醉醺醺的男子倒了一碗酒，问道：“小兄弟，这么说，顾夫人应该怨念很深，怎么这会儿又和好了？”
　　“说来话长，一年前毒狼女不是在锡城嘛，鬼知道下了什么药，说不定是蛊呢，听说她们南疆女子都善养情蛊...”
　　几人对视了一眼，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态，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扯上毒狼女无非是下药或用毒，便不必深究。
　　姬无心冷笑了下，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她一向置之不理，传来传去，芝麻也能传成大西瓜。
　　她忽然瞧向白扶渊，放下酒盏，正色道：“赤羽宫主就不怕我对你下蛊么？”
　　“你又怎知，我不是心甘情愿被你下蛊的呢？”白扶渊往前倾了半身，盯着她的眼睛含笑道。
　　他总是笑得意味不明，姬无心摸不准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她一点也不怀疑，若不是桌子挡着，他一准会贴近自己。
　　这时，底下传来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绪。
　　“就是，尤其是姬无心，没听说嘛，慕容家二公子和江家公子，现在......”
　　“嘭...”一个酒坛子被大力抛到他们几人的桌上，紧接着一个声音脆生生的响起：“一群大老爷们，真三八，乱嚼舌根，也不怕烂了舌头。”
　　几人回头，瞧见了一个挽着双螺髻的紫衣少女，身材娇小，便不惧她有什么威胁。醉醺醺的青年男子看她样貌甜美，色眯眯的道：“小丫头，火气别这么大，陪爷儿几个喝两杯。”
　　姬无心透过帷幔缝隙瞧见了底下的紫衣少女，神色一惊，也顾不得佐离的身份，抓住他的胳膊，焦急道：“哥哥，帮我拦住她。”
　　佐离并没有多问，身形一闪，便来到了那女子身边，拦下了醉醺醺的青年男子，这一番动静已经吸引了店内其他的客人，众人只是看着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只是这英雄越看越是眼熟。
　　与此同时，另一坛酒从二楼坠下，砸在了那四个人的桌上，酒水四溅，打湿了四人的脸颊。
　　“谁？出来？”斗笠男子顿时觉得丢了面儿，瞧着二楼怒喊道。
　　众人只看到帷幔中间伸出一支玉笛，接着半边帷幔被一股力道挥向一旁，这才瞧见木栏边倚着一抹青衣身影。
　　姬无心为避人耳目，时常头戴幂篱，遮去一头银发，着实因为少年白发，走到哪都很扎眼。
　　此时她正慢慢摘下幂篱。
　　白扶渊正襟危坐，隐在帷幔后，眉眼含笑的瞧着姬无心的动作。
　　“雪染青衫执玉笛，是姬无心...”底下不知谁喊了一声，茶肆内顷刻安静了下来。
　　看台上弹着琵琶的戏班子，看到苗头不对，悄悄退了下去。
　　醉醺醺的青年男子猛然抬头，惊出一身冷汗，瞬时酒醒了大半。
　　“诸位，本店打烊了。”姬无心莞尔一笑，轻声说道：“各位请回吧。”
　　谁都不想先走，证明自己被一小丫头恐吓到了，姬无心几乎没有自己动过手，也极少有人跟她交手，多数人对她的认知都是来自于江湖传言。
　　倒是躲在佐离身后的紫衣少女，瞧见姬无心，脸色一变，悄摸摸想要溜走。
　　佐离当她是害怕了，拦住她，微微一笑，道：“我会保护你的。”
　　佐离本就容貌俊美，这一笑起来，更是温文尔雅，少女被他晃了眼，只觉得这男子很好看，倒是忘记了逃跑。
　　“姬无心，你未免太放肆了，这里可还是姑苏。”斗笠男子最先反应过来，状着胆子喊道，他犹记得一年前姬无心被赶出扬州时的惨样，只觉得她应当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只是可惜了，他临终遗言也没留下什么好话。
　　姬无心手一挥，从指间飞出一根银针，直接没入那男子眉心。只听嘭一声闷响，男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甚至连挣扎都没有。
　　这凌厉的出手，自是震慑了一部分人，一些人慢慢向门口后退着。
　　锦袍男子顿觉双腿发软，刚刚还和自己喝茶听曲儿的人，顷刻间在自己面前毙命。他拔出腰间的佩剑，不敢上前拼命，又不甘心落败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