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居》Mono老六

14、跟屁虫

　　次日清晨，姬无心收拾完东西准备辞行，其实也实在没什么东西，她这几年多在四处流浪，习惯了带极少的东西，一方药篓和一支鬼箭羽便是她的全部。
　　四处流浪，也不知自己还能流浪多久。
　　“影风。”姬无心步入廊外，唤到。
　　以往来说，不出片刻影风就会立即出现在她身边，而此时，已过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并未见到那抹本该出现的身影。
　　“影风。”姬无心当他是未听见，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
　　姬无心略微疑惑，影风从未如此过。她抬眸瞧了瞧杵在东厢房门外的佐离。
　　倒是这一声，把白扶渊吵醒了，他扶额坐起来，朦胧间，听到门外传来佐离的声音。
　　“天亮前他下山了。”
　　下山了，慕容清风走了？白扶渊仔细回想了下，他昨夜是有些冲动，但绝对没有赶人走的意思，他放心的将姬无心留下，是放弃了？
　　“他...”姬无心刚开口，便发觉自己的影卫行踪问旁人，却有不妥，也不再言语。
　　下山了？是茶肆传消息过来了？也罢，她也准备回茶肆了。
　　“既然你们赤羽宫的事情解决了，我便告辞了。寤寐轩那位舞姬，我会安排人接出来的。”
　　“我送你。”白扶渊匆匆走出来，对上姬无心狐疑的眸子，遂觉得自己有些激动了，干咳了一声，若无其事的说道：“山上四周都有侍卫，你自己下山许是多有不便之处。”
　　虽说有些牵强，但也不无道理，只是这等小事，哪里值得宫主本人亲自护送，姬无心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瓜葛，推辞道：“不敢劳烦赤羽宫主。”
　　“佐离，送她下山。”白扶渊也不再坚持，背过身，对佐离吩咐道。
　　佐离一头雾水，他只觉得白扶渊这举动很反常，难道白眉蛇毒性还没过，还是他酒还没醒？他看向身侧的白扶渊，只见他双手环胸，一指轻搭着鼻尖，一脸固执无赖的神态，只是不知他又打了什么主意。
　　太像了，与他十二岁那年，抱回狼崽子时一样的得意。
　　姬无心随佐离刚离开不久，他便大摇大摆的跟了去。
　　自己又不是不能下山了。
　　江南的清和，清和的江南，也不知是谁成就了谁。足足十日了，她上山前还是暮春，眼下却已到了初夏，姬无心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走的很慢，倒不是眷恋，只是茫然。
　　暖阳当空，绿树成荫，快到山脚下，依稀能远远的瞧见官道上急匆匆的赶路人，或是慢悠悠孑然一身的侠客，或是相谈恰欢的三两友人。
　　“风潇潇茶肆，那里有山庄的接头人。”姬无心停了脚步，并未回头，对佐离说道。

　　此时的影风，不是了，是慕容清风，已经回到了慕容府，其实还可以早一些的，只是他进了姑苏城便走的慢了，磨磨蹭蹭的这个时辰才走到。
　　门外看守的侍卫瞧见了，急忙准备通禀，被慕容清风摆摆手拦下了。他缓缓步入院落，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环境，不再是卑微的影卫，而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本该是高兴的，可清风却并没有多大感觉，他只觉得内心惶恐不安，许是因为心虚。
　　“二公子，您可回来了。”说话的，正是管家刘叔，他刚从后院书房出来，就瞧见杵在游廊发呆的慕容清风。
　　“刘叔，父亲呢？”
　　“在书房，老爷天天念叨你呢。”
　　“多谢刘叔。”慕容清风礼貌的颔首道谢，便往书房走去。
　　瞧着他的背影，刘叔轻微的叹了口气，唤来扫地的书童，低声说道：“快去通知大公子。”
　　慕容逑快速行至后院书房，在慕容清风即将敲响房门前拦下了他，俩人悄悄离书房远了一些，方才说道：“父亲已经知晓了。”
　　缘是因为如此，才会惶恐不安。父亲一生极看重名声，他却做了此等措颜无地之事。
　　“我知道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慕容清风再次走到书房门口，缓缓跪了下去，朗声道：“父亲，孩儿清风。”
　　慕容毅正瞧着桌上的书信，关于宣城闹鬼的传言和久未入世的孟婆堂，据探子汇报，穓都城也牵连其中，想来江湖又要不平静了。
　　他刚端起茶盏，听到清风的声音先是欣喜，继而脸一黑，将手里的茶瓷狠狠掷向木门。
　　哐当...
　　屋内安静下来，再没了其他声音。
　　慕容清风几乎没有被罚跪过，慕容毅教导有方，他自小便乖巧懂事，八岁被送到青岩山修习，也是弟子中的楷模，在山上拜师学艺十年，也仅仅有两次被罚的经历，好巧不巧，还都是因为江千俞。

　　姬无心步入风潇潇茶肆已是日昳时辰，她自是知道白扶渊和佐离两人一直跟在身后，可并不想理，不是不想，她的轻功甩不掉两人，而且，他们两个要去哪，做什么，她一点也不想怀疑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她并不讨厌白扶渊，只是自惭形秽，便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
　　“客官，里边儿请。”小二哈着腰迎过来，将白帕子往肩上一甩，眉开眼笑的说道。
　　姬无心抬眸一瞧，竟是影韘，想来一直派他在扬州做接应，也是为难他了。
　　“一间上好的客房，送些茶水和点心来。”姬无心淡淡回到。
　　风潇潇虽是茶肆，却也有几间客房，只是这客房的价格比一般客栈高出不少，一晚就要十两银子。
　　说话间，白扶渊二人步入茶肆，两人都是长相俊美的翩翩君子，自是引来店里不少客人的目光，江湖儿女多数不拘小节，也没有故作矜持，好看就多看几眼。
　　只是，最近不少世家子弟和江湖门派都汇聚到这姑苏来，摸不清这两人身份，也只是多瞧了几眼便作罢。
　　姬无心觉察到俩人踪迹，他原是不想理白扶渊的，只是不想佐离继续被旁人多瞧了去。
　　“掌柜的。”她走向后院，经过柜台时，说道：“再安排两间客房给两位公子，茶酒点心饭食上最贵的。”
　　掌柜的是真的做生意的，见钱眼开，听到姬无心的话，便知道摇钱树来了，乐呵呵的小跑至白扶渊身边，满脸堆笑道：“客官这边儿请。”
　　姬无心自然也清楚，就算白扶渊把这茶肆整个买下来，对他来说也是九牛一毛，她只是借此来表达自己不满罢了。
　　他们几人离开后，角落里闷头喝茶的两名男子抬起头来，朝着后院的方向瞟了一眼，身着玄色外袍，年长一些的男子说道：“刚才的两人，许是白扶渊和佐离。”
　　“赤羽宫？他们也来参加清谈会？”紫衫男子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并未瞧见他们。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赤羽宫几时参加过武林盟的事情。”年长男子一脸嫌弃，顿了一下才道：“几天前，听闻姬无伤杀了赤羽宫堂主，将自己胞妹赔给了赤羽宫。”
　　“噗...咳咳...”紫衫男子也不知是呛着了还是烫着了，咳了几声才压低声音说道：“姬无心？白扶渊能看得上她？等等...你们说的冠绝榜七甲就是她？”
　　年长的男子颇为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心思简单，还是关注九州榜多一些。他抿了一口茶，叹到：“难说，长成那样，扔进栏子里妥妥的头牌花魁，只是，可惜了。”
　　可惜了，也只是想一想，这几年与她扯上关系的，多数没有好下场，也没有人明目张胆挑战姬无伤，他虽没有位列九州榜，但也未曾传出有过败绩。
　　“可惜什么？”紫衫男子抬眸瞧着他，认真的问道。
　　男子很想扶额，但到底是忍住了，他本也是打算借着清谈会，带他见见世面，只是这几日姑苏多在传言姬无心，便籍此多说了两句。他顿了片刻道：“这次特意强调带晚辈前去，很明显不是普通的清谈会，你人机灵些。”
　　紫衫男子略显懵懂的挠挠头，啊了一声。
　　“听说宣城出事了，到时候看慕容盟主怎么说吧。”

　　小二影韘拿了些茶点送到后院客房，白扶渊和佐离再次不请自来。
　　姬无心也不理他们，径自对影韘吩咐道。
　　“两件事，第一传影墨回来，第二派人去盯着顾老爷子。说起来，怎么这么多江湖人汇聚姑苏？”
　　“回大小姐，月余前慕容毅召集了清谈会。”
　　清谈会？归隐山庄已经被踢出武林盟了，自然收不到邀约，赤羽宫就更不用说了。她这几日在七都山消息闭塞，竟是不知。
　　“还有什么事么？”
　　影韘略一思索，她不知清谈会，那估计也不知冠绝榜一事，拿出卷轴，说道：“九州冠绝榜最新榜单公布了。七甲......”
　　姬无心倒不关心冠绝榜如何，不过瞧着影韘支支吾吾的样子，还是接起了卷轴，方才展开。
　　榜首：白扶渊，二甲：佐离，三甲：慕容逑，四甲.....李良言？
　　原是四甲五甲的慕容清风和江千俞，已经没有名字了。
　　七甲：姬无心。
　　八甲：唐元朗。
　　九甲：鬼手。
　　她剜了一眼白扶渊，原是有些生气白扶渊竟要瞒着她，不过一想，他确实也没义务告诉自己，倒是自己怒意何来。
　　“原是这榜单杀了谁就可以取而代之。”她幽幽开口道，将卷轴还给了影韘，“小瑾呢？可回去了？”
　　“没有，还在姑苏，二公子每几日会到茶肆吃茶来。”
　　“嗯，下去吧。”
　　客房内又余下了他们三人，与七都山倒没什么不同，只是这次，白扶渊倒成了客人。
　　他若有所思的瞧了瞧她，自然听到了姬无心那句取而代之，原来罗刹的传言竟是真的。

　　黄昏日落时，慕容逑推门步入了书房。
　　“父亲，晚膳好了。”他恭敬的站在一旁，行了一礼，道：“清风已经跪了一天了。”
　　慕容毅没有言语，从书中抬起头来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他径自走过清风身边，并未看他一眼，行了几步，眼看身形快要走出院落，才听到厉声传来：“还傻跪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吃饭。”
　　“是。”
　　慕容清风眼瞧了父亲走过自己身边，并未看自己一眼，正不知所措，听到慕容毅的声音，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这是原谅自己了，不由冁然而笑，挣扎着便想站起来。
　　慕容逑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赶忙扶起他。
　　“嘶，哥，疼疼疼....”
　　这一起来，本已麻木的腿登时火辣辣疼了起来，并非不能忍受，只是，偏偏在慕容逑面前就不想忍着了。
　　“知道疼，下次就莫要再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