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叙河

8、八 野薄荷

　　我家阳台种了一盆薄荷，它经历风吹日晒，狂风骤雨，叶子却依然挺拔苍翠。
　　我走出门，看着这盆薄荷，摸了摸它的叶片，忽然感到它‘嘎吱’一声叫了起来，我吃了一惊，急忙后退几步，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它。
　　它还在那里，却透着诡异的气息，仿佛背后有无数的黑色幽灵在张牙舞爪。
　　我的嘴唇颤了颤，立马躲回屋子，将玻璃门关上。
　　平复心跳时，我听见了薄荷那悠悠的声音。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一直在看着你……一直……”
　　我闭上眼睛，心里害怕极了，却还是鼓起勇气问它：“什么是一直？”
　　“一直就是，你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你的愤怒，你的不甘，你在深夜里画下的每一张画，你喝的每一口咖啡，你看电视时哈哈大笑的样子，有一个你不曾注意到的野薄荷，一直都记得，而且绝不会忘记。”
　　“………………”
　　太可怕了。
　　听它絮絮叨叨的说完这一段话，我只觉得惊悚，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时时刻刻都处于监视之中，生出这种感受的同时，另一半的自己却有些庆幸。
　　“那……你会跳舞吗？”
　　它愣了一下，舞了舞身上的叶片，说：“如果你喜欢的，风吹过来的时候我会为你跳一支舞，只有你看得见。”
　　我立马兴奋，继续问：“那你会画画吗？你喜欢看什么电视剧？淋雨的时候你会冷吗？你怕疼吗？”
　　薄荷被我这一长串的问题弄得哭笑不得，接着，以一直认真严肃的口吻回答：“通常来说，植物是没有痛觉的，你上过生物课吧？抱歉，我忘了，你的生物课成绩也烂的出奇。”
　　我嘴角抽了下。
　　“用‘烂’这个字就好，不必加上‘烂的出奇’这么悲催的描述吧！”
　　“你不喜欢我这么说？好吧，那我换一种说法，你其实是很聪明的，宫，只是你没有发挥自己的潜力。”
　　“……………………”
　　我捂着脸，说：“植物也会这么阴阳人吗？你从哪里学的。”
　　“你忘了，我说了，我观察你很久很久，你什么时候会饿，饿了喜欢吃什么，每天毫不节制的喝两杯奶茶，吃完喝完就呼呼大睡，醒来的时候习惯打半个小时游戏，这些都是你，只是你自己不曾看见，顺便一提，你睡着的样子可真不太……”
　　“不太好看？邋里邋遢？蓬头垢面？毫无仪表？”
　　“停停停，你是文学家吗？一句话蹦出这么多词，介于你刚刚的话，我决定用委婉的话跟你沟通，以免触及到你脆弱的心，是不雅。”
　　“有什么区别吗？”我苦笑了一声，打开玻璃门，蹲到薄荷盆栽的面前，戳了戳它的叶茎。
　　“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不是吗？”
　　“不……最了解你的人是你自己，譬如现在。”
　　“现在？”
　　薄荷笑了笑，绿色的叶片逐渐发灰，失去了原本的色彩，说：“最了解你的人是你自己，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你去交朋友，就认为朋友了解自己，你去谈恋爱，就认为对方最了解自己，你把真心交付给别人，就要承担被伤害的后果，没有人有义务去懂你，你仗着那些好感，就肆无忌惮的认为他们该去了解你，你不张口，谁会了解你。”
　　“你只是把自己安放在一个名为‘幻想’的安全屋里，可悲去逃避现实带来的摧残。”
　　我叹了口气，问：“所以你认为，我在演戏？”
　　“不，你不是那种会做戏的人，因为真实而乏味，这就是你！一个萎靡不振又颓丧敏感的流浪者！”
　　“你说的好像我很伟大一样。”
　　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
　　“吼，你的脸皮还挺厚的。”
　　薄荷冷笑一声，任凭风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对我们植物来说，是没有这么多如果的，但你们人类自认为站在世界顶峰，你们自卑又自负，傲慢又怜悯，你们杀牛宰羊，支配万物，这么伟大的种群，本该无忧无虑，可是没有，因为你们不是神，充其量只能说是一群动物，而动物的本能就是自相残杀，受到伤害的动物会躲回自己的房子，而那些张牙舞爪拼力撕咬的人会获得他们应得的战利品。”
　　“你的心像玻璃一样纤细，就注定了你不会选择做野兽，你只是一只张张翅膀就会随时飞走的蜻蜓。”
　　“蜻蜓吗？小时候在田野里，我也见过许多蜻蜓，红黄交融，美丽极了。”我对薄荷说。
　　“你是真正的殉道者，不过，朋友，实际上你还是有不少优点的。”
　　薄荷忽然伸出‘手’，触碰了我看不见的一丝尘埃，它轻飘飘的将尘埃拂去，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说：“你不会做屠戮者，你对世间万物都心怀怜悯，哪怕自己死了也无所谓，你对自己的生命看的很轻，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朋友，你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不会得到快乐，更不可能有人突然的去爱你，你在看三流小说的同时内心还在吐槽，你走过的每一条路都弥漫着忧伤的气息，你更不可能对同类受到的创痛视而不见。”
　　“我明白了，朋友，实际上你像极了基督教里的耶稣，被盯在十字架上，却还心甘情愿，你是真正的圣父啊！！”
　　我被他一顿演讲弄懵了，立马摆手，并澄清自己是女的。薄荷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你是真正的圣母，圣母玛利亚！
　　“……………”
　　“我不和你扯了，回去打游戏要紧。”
　　薄荷摊开手，说：“去吧。”
　　我准备关上门，薄荷的声音又传来了。
　　“等你有一天不再听到我的声音，朋友，那说明你成长了。”
　　“为什么？”我问它。
　　“因为你的心更坚硬了，同时你也不再是小孩，自然，我也不会继续调侃你是圣母。”
　　我不明所以，一把关上了房门。
　　此后，我没有再听到薄荷的声音，仿佛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就这么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