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眼睛 ...
-
是的,现在谢渡可以认出回忆里的那个孩子,那是幼年模样的江予舟,站在黑暗之中。
他的背后是一道光门,高耸入云,门扉上雕刻着繁复的纹路,那些纹路仿佛具有生命力,在浓稠的黑暗中缓缓浮动,无声地引诱着门外的人伸手推开。
那个孩子就站在那里,脸上柔软如棉花糖的微笑透出不谱世事的快乐,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你看,我答应过你,要把最好最好的眼睛给你。”
他用孩童软糯的声音说着轻快的话语,可接下来的动作却恐怖得让年幼的谢渡忍不住发抖。
这个孩子抬起双手,纤细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刺向眼眶,在两声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后,他像是摘下一朵花献给朋友,将自己的一对湿滑温热的眼球捧到谢渡的面前。
那对金红色的眼球被握在掌心,像两簇摇曳的火种,粉发的孩子,抬起头,眼眶空洞洞的,正在流血,可他的笑容依旧天真烂漫:
“给你。”
随后,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强行灌入谢渡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双眼在燃烧,半失明许久的视野一瞬间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说,清晰得可怕——
他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微生物,看见如同山川河流细枝末节般的自然能量,看到无数个维度如同一个个悲凉缥缈的梦在眼前破碎,仿佛那只不过是儿童吹着好玩的肥皂泡,光影流转间,炫彩的玻璃膜层层交叠,随后破碎,归于生灭 。
时间的镜头
这边是“门”的钥匙,这便是全知的视野。
现实中,谢渡肉身的眼睛发生变化,从黑色变成两边都是火种一样的金红色,但是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住门扉的钥匙,他的右眼失控了,更为庞大的信息洪流淹没了他,他看到了全部维度下,不同世界里,万物的生灭,时间的尽头。
但全知的重量,多维度下的万物生灭,足以压垮神明,更何况一个孩子呢?
大脑像是要炸裂,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关上门!必须关掉它!
本能驱使着他,求生的欲望盖过了一切,他挣扎着,小手在冰冷的祭坛地面胡乱摸索,抓住了一截不知道属于那位受害者的断骨。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骨头的尖端,狠狠划向自己的左眼。
“呜……”
视野的一般瞬间陷入纯粹的漆黑,未等他在剧痛中感到解放,比疼痛更尖锐的,是父亲、是司铎,那野兽般的咆哮!
“你怎么敢!毁了钥匙!毁了这个世界的希望!”
那个男人,他的父亲,面容扭曲如同恶鬼,双手掐着幼子瘦弱的脖颈,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窒息感袭来、意识在模糊,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瞬间,但是在裂缝闭合前的最后一刻,门后最纯粹的浊液,如同透明的浪潮,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海啸,无声地席卷而出。
掐住他脖子的力量消失了。
父亲的咆哮、周围教徒的吟唱、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跌落在粘稠的血泊中,谢渡艰难地睁开完好的右眼。
他先是看到胸口的伤口在迅速恢复,
其次,空荡荡的。
刚才还堆满尸体、在尸体的空地处又站满了教徒的地下空间,此刻空空如也,没有残骸、没有内脏,甚至连血液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那些人从未存在过。
寂静得可怕
只剩下他,孤零零地蜷缩在血泊里,被那透明的浪潮绕过,没有受到一次伤害。
“啪嗒。”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抵在他的脸上,那个粉发的孩子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正蹲在谢渡面前,空洞的眼窝里流着鲜血,像是血泪。
他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纯粹而烂漫,仿佛刚才发生的地狱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
“哎呀,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他有些困惑,但很快没多在意,向着谢渡伸出手,欢快地说:
“不过没关系,现在麻烦都解决了!这里不好玩了,我们走吧,去下一个更有趣的地方玩——”
这一次,谢渡没有牵过朋友的手。
他蜷缩在地上,像是受了致命伤的幼兽,颤抖着,左眼还在流血,但这份疼痛在弑父的折磨面前不值一提。
他感觉胸口的疼痛蔓延至每一寸肌肤,仅仅是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大脑在极致的悲伤与冲击下仿佛被蒸失去了踪影,现在无论是心还是脑袋,都空洞洞的,疼,难受,痛苦,只剩下回响着无边悲痛的躯壳。
祭坛上的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像是魂魄都在哭泣。
如果死掉就好了,他应该顺从地接受父亲的献祭,安静地死在这个仪式中,是不是就不会体会到此刻这般凌迟灵魂千万倍的痛苦?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涣散的视线边缘,隐约看到他粉发的朋友焦急地扑上来,那张总是含笑的脸上罕见地写满了紧张和困扰,尤其是那双空洞的、流淌鲜血的眼窝。
噩梦。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他很快就很醒来,再次牵着朋友的手,看星星看月亮,去森林里探险,然后在每一年的最后一天,继续为父亲的缺席而伤心难过……
那该多好啊……
——
再次醒来,是在异管局的医院,他已经失去所有关于圣心医院的记忆。
厨房的灯光下,谢渡微微喘息着,他抬起眼,那双异色的瞳孔——一只金红、一只银白——深深往望进江予舟的眼底。
这个人看起来并不为这个荒唐的故事感到震撼,他看起来,只是在心疼、只是在难过
这个认知再次动摇了谢渡勉强从回忆中冷静下来的心,又忍不住握紧了拳,指甲扎进掌心的疼痛让他稍微缓过神来。
他继续说,声音沙哑:
“你之前问我,我们是不是认识。
“是的,我们以前认识,即便只恢复了部分十年前的记忆,但我可以确定,我们认识。
“在圣心医院的那四年,陪伴我的,不只有工作人员……”
他的目光复杂地落在江予舟脸上,像是穿越了十年的光阴,迟到了十年地看清朋友的长相。
“还有你,江予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