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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糖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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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常管理局,高级治疗室。
徐川在室外等待着,隔着一扇单向玻璃,他可以看见室内的林水,林水依旧面色惨白,但是呼吸已经趋于平缓,腰身处那恐怖的断口也得到治疗和缝合,只是暂时还未恢复意识。
门被无声推开,一位红发青年从里面走出,他手上拿着一张薄薄的报告纸。
“徐部长,你在等这个是吧,说实话,我觉得没必要这么心急,你完全可以等林水醒来后自己去问吧。”
他甩了甩手,像是想摆脱掉某种粘稠的触感,有点嫌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纸张。
“根据你的命令,我恢复了林水部分的表层记忆,这感觉可真不好,像是把手插进他大脑搅动半凝固的血肉……其中有些是包括圣所核心,确实是那不可知、不可见的月亮将他拦腰斩断……”
青年犹豫了几秒,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但在最后,他感知到的,并非只有那轮明月。”
“我从林水的记忆里得知,在那轮月亮的后面,在他昏眩的前一刻,他感知到了,某个更古老、更庞大的源头。”
他酝酿着用词,尽可能用语言将记忆中混乱的意识表达清楚:“那里万物混沌粘稠,一切疯狂滋长变异,继而归于虚无,如同……如同……”
停顿片刻,他终于说出那不可思议的比喻:“如同沸腾翻滚的糖水,又像是……太阳本身,在天空中熔化了。”
青年在“太阳”一词上加重了语调,他续而强调:“是的,像是融化的太阳,这个比喻,这个说法,徐部长应该都很熟悉。”
徐川当然很熟悉。
早在融合日开启的一周前,谢渡便独自闯进最高会议室,他一身黑衣,如同不详的报丧女妖,就在那里,他像是预知一切的先知,预告了融合日的到来,以及——
“太阳会融化,但我只是看到了这一幕,并不知道着意味着什么。”
他说出的话没有证据,又不可思议得像是疯子的胡言乱语,但在场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些话的含金量。
异管局没有人能不相信谢渡,也没有人能担当起怀疑的后果。
回忆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新的惊雷已然炸响。
徐川表面不动声色,但背在身后的手,指节已捏得发白,下意识间,指尖轻轻叩击着墙壁,节奏稳定,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月亮的受害者居然以这种方式,感受到了融化的太阳。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似乎能穿过夜晚,落到那个已经从圣所归来的青年身上。
“这下糟糕了啊……”徐川低声自语,“必须立刻联系谢渡。”
——
一边,中心大学的二号宿舍楼内,江予舟也在头疼。
“这下糟糕了啊,怎么和谢渡说呢。”
从圣约瑟诊所返回后,事情似乎暂时告一段落,本该恢复劫后余生的安宁,享受一下大学里因为学生死得差不多而放的究极大长假。
江予舟系着一条和他意外很搭配的粉色小花围裙,对着锅里一团糟的玉米糖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本想想煮甜的给谢渡,抚慰一下他不久前受伤的身体和精神。
按照手机上搜来的步骤,凭借自己作为业余厨师的手感,水、红糖、玉米粒的调配,这么简单的甜品本来应该难不住他。
可是,问题出在玉米上。
异管局提供的食物里,玉米是颗粒饱满的糯玉米,他本想着口感会更好,但没想到,煮着煮着,那些玉米粒像什么公园裸奔的变态,纷纷脱下黄色的外胚……
在橙黄的糖水里,那些圆鼓鼓、白生生的裸奔玉米粒沉沉浮浮的,怎么看怎么都像满锅的牙齿。
这卖相实在有点挑战底线了。
江予舟逃避地盯着这锅牙齿糖水五分钟,愣是没把它们盯出花来,只能无奈撇了撇嘴角。
正当他琢磨着要不要挑战一下肠胃的极限、独自一口闷了这锅糖水时,身后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是谢渡。
他刚洗完澡,如墨的长发湿漉漉的贴着脸颊,显得有几分天真,他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精神看着尚可,歪着头望着锅里的糖水,问:“这是什么?”
“玉米糖水,但我做失败了,你别吃啊。”江予舟干笑着,伸手欲盖弥彰地想挡住锅。
谢渡已自然地拿起碗,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那些玉米牙齿在碗里堆叠着,视觉效果更加惊人了。
他随意地在餐桌前坐下,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口中。
在江予舟紧张的目光中,他蹙起眉头。
“烫。”
说完,为了证明,他甚至配合地微微张口伸出舌头,给江予舟看舌尖上那一小点被烫到的微红。
嘶,这真是——
这无意识的举动让江予舟心头一跳,没等他内心的小人在夜晚不存在的夕阳下狂跑三百圈来抚平躁动,谢渡又小口小口对冒着白气的勺子吹气,喝下第二考。
“很好喝啊。为什么要说是失败品呢?”
他平静地评价,接着便一勺接着一勺,专注地吃了起来。
江予舟看着他安静喝糖水的侧脸,灯光在低垂的睫毛下投下小片阴影,心里那点因为失败产生的变扭,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想起刚认识那时,谢渡对他所有的靠近都藏着不易察觉的回避,像一只警惕的猫。
而现在,他会主动走进江予舟所在的厨房,会不问缘由地吃起江予舟煮的食物,会理所当然地告诉江予舟“味道很好啊”。
想到这里,明明还没喝糖水,他的嗓子里便已泛出甜味,一下子接纳了这次的失误,在谢渡对面坐下,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好吃就行。”江予舟尝了一口,除了甜味过重、看起来像是牙医宣传册外,味道确实不错。
谢渡喝着喝着突然抬头,眼神看着格外清澈:“下次可以多放点糖吗?”
江予舟差点被糖水呛到——还加,他已经觉得太甜了!
他看着谢渡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但意外好读懂的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你该不会是个甜食怪物吧?”
谢渡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碗里的糖水喝得干干净净,然后,目光似有似无地飘向灶台上的糖罐。
对着谢渡空了的碗,还有那存在感极强的暗示,江予舟认命地叹了口气。
“知道了,”他拿起糖罐,往谢渡的空碗里倒,“再加一勺糖。”
谢渡依然静静坐着,他坐姿体态极好,背挺得笔直,可视线牢牢地跟着那个糖罐晃啊晃的,平添了几分孩子气。
——
两人没多久把那锅糖水喝得差不多了,江予舟收拾碗勺,对一旁坐姿端正的谢渡,随口问道:“怎么今天忽然想起要吃夜宵了?”
他记得谢渡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谢渡抬起眼,异色的瞳孔在厨房橙黄的灯光下渲染上一层暖光,连色泽都变得柔和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用他那种特有的、平淡无波的语调开口:“我有事要和你讲。”
江予舟看他这幅认真的样子,起了点恶作剧的念头,他嘴角一撇,装出一副很难过的神色:“难道必须要有事,你才会想起我吗?”
语气哀怨得能挤出水来,简直是怨父本父,六月的海南都能在他的演技下飘落雪花。
可是他这招对谢渡没用——
“不是,恰恰相反。”谢渡摇了摇头,眉间微微蹙起,看起来很困扰。
“你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的思绪中,有点干扰我的日常了。”
江予舟:“……”
哇——啊——这个人!!!
这个人怎么回事!!!
虽然知道对方说话向来直来直往,可是被这种毫无自知的直球轰炸,江予舟还是脸红得都要冒出蘑菇云了。
“咳咳,”他赶紧转移话题,“所以你现在找我,是要告诉我什么呢?”
谢渡有点迷惑地望向江予舟红透的脸,没有多问,顺着话题接下去:“前天晚上我们在圣约瑟诊所遇到的那个人,他的代号是‘牧师’。”
江予舟动作一顿,也坐直了些。
“他所属的‘门扉’组织,结构比异管局之前预料的要更加严密,在所谓的‘主教’之下,共有九位核心成员,被称为‘门徒’。”
“九个?这个数字有什么含义吗?”
“这点目前还不知道,但根据异管局新掌握的信息,这九位门徒,按照职能和特性又在内部被分成了三类,目前只知道‘牧师’和他的同谋,已知代号分别是‘司铎’和‘贞女’。”
“他们这代号的来源可真是乱七八糟啊。”
“我也这么觉得,但他们的能力肯定是和代号有着一定关系的,根据分析类异能者判断,已经确定,司铎负责祭祀,专精各种禁忌仪式,而贞女负责预言,能看到未来的某些碎片”
“这样啊?”
江予舟漫不经心地把最后一个碗塞进洗碗机,按下开关,机器发出低沉的运转声。
他拍了拍手,靠在吧台上,看向谢渡:“所以呢?”
“所以?”谢渡不明所以,干巴巴地重复。
“这些情报,局里稍微高级点的成员都能知道吧,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什么?有什么只有你才知道的吧?”
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郑重其事,他补上自己的判断。
谢渡与他对视,他心里有点惊讶,江予舟不笑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眸子映着灯光,竟像是瞳孔深处燃着火焰,带着令人窒息的侵略感。
他咬了咬唇,平息住心中的动摇,接着说下去:
“我答应过你,如果想起什么,会告诉你。
“刚刚我恢复了一些记忆,正是关于那个‘司铎’的。”
谢渡的声音变得异常冰冷。
“可问题是,这个人,按照我的记忆,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