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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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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梦盘膝坐在唯一一张铺着绝缘毯子的矮榻上,面前摊开着几份从废弃资料库“修复”出来的精密图纸。她的指尖夹着一支特殊的合金笔,在一份电路图解上快速标注着什么。颈侧的疤痕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格外突兀,如同某种古老契约的烙印。
崔宇则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脚步声沉闷而急促,踏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刚从外面处理掉一些不必要的痕迹回来,潮湿的夜风似乎也没能吹散他心底那股莫名的、找不到出口的躁郁。复仇的血海已化作遥远的回声,但新的空虚感如同藤蔓,缠绕得他透不过气。他需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的价值,或者……仅仅是填补这份巨大空洞。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顾梦。
她专注的侧颜如同冰雕,碎片的幽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那份绝对的冷静如同磁石,吸引着他,也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绝望的距离——他能为她做什么?除了像个影子一样跟随,像一个等待指令的部件?
他的目光扫过操作台,扫过冰冷的料理台,最终落在角落里那个几乎被遗忘的、绑着塑料绳的纸箱上。那是他上次外出“清理”时,在某个废弃便利店的残骸里看到的。鬼使神差地,他顺手带了回来。里面似乎是……一些过期很久的罐头和包装食品?
雨点终于落了下来,先是稀疏的敲打声,很快就连成一片急促的鼓点,重重砸在集装箱的顶棚上,哗啦啦的喧嚣瞬间淹没了角落的哀吟和收音机里微弱的音乐。整个巢穴仿佛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喧闹的水球里。
崔宇的踱步停了下来。
他盯着那个纸箱,一个大胆又无比荒谬的念头,如同被雨点击中的火星,在他混乱的思绪里迸发出来。
他大步走过去,无视了顾梦因被打断而微微蹙起的眉头(这让他心底掠过一丝惶恐,但立刻被更大的冲动覆盖),一把扯开纸箱上潮湿的塑料绳。
里面果然是一些被压扁变形的包装袋和罐子。他粗暴地翻找着,手指被包装袋锋利的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过期食品的腐败气味隐隐散发出来。
忽然,一抹极其突兀的、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的粉红色,撞入他的视线。
是一个被挤压变形、塑料包装几乎磨透的棒棒糖。包装纸上的图案褪色模糊,勉强能辨认出是某种水果的形状,下方印着几个模糊的字母:**STR…W…RRY…**
草莓?
这个词像一颗石子投入崔宇死寂的记忆之潭。一种遥远的、几乎属于前世的模糊感觉——甜?一种和血腥、痛苦、冰冷截然相反的味道?
他把它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塑料包装黏糊糊的,沾满了纸箱里的灰尘。糖果本身似乎融化了又凝固,形状扭曲,颜色也有些不正常的暗沉。
他捏着这枚肮脏、扭曲、绝对“有害”的过期糖果,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仿佛握住了某种禁忌的宝藏。他猛地转过身,像个献宝的孩子,又像一个等待批准的罪犯,几步冲到顾梦面前。
“顾……顾梦!”他的声音被雨声盖过,不得不提高音量,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兴奋与紧张的嘶哑。
顾梦抬起头,目光从复杂的电路图上移开,落在他身上,最后定格在他捏着那枚可疑糖果的手上。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那份平静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崔宇一半的冲动。
“这个……”崔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雨水顺着集装箱缝隙漏下几滴,落在他的肩头,带来一丝冰凉,却无法冷却他指尖传来的热度。“……是甜的。叫……草莓。”他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笨拙地介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顾梦的视线在那枚糖果上停留了几秒。
“过期。形态损坏。成分不明。有害概率超过97%。”她平静地陈述着事实,如同分析一份实验样本。语气里没有任何谴责,只有纯粹的评估。
崔宇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捏着糖果的手指收紧,指关节再次泛白。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他。他果然……又做了一件愚蠢而无用的事。他垂下头,准备承受任何指令——丢弃它或者处理掉它。
然而,顾梦的目光却并未移开。她看着崔宇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看着他紧握糖果、指节发白的样子,看着他肩头被雨水打湿的痕迹。那份巨大的茫然和徒劳的讨好,如同图纸上最显眼的一道错误标记。
就在崔宇绝望地想要松开手指时,顾梦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转折:
“需要清理和初步分析。”
崔宇猛地抬头。
“清理……分析?”他看着顾梦,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糖体外部污染物。初步判断内部成分溶解状态。”顾梦指了指那张矮榻旁边的地板,“在这里。操作流程标准。”
崔宇愣住了。
不是丢弃,不是训斥。
是……指令?一个关于处理这枚糖果的……指令?
巨大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是扑跪到顾梦指定的位置,动作急切得像在执行生死攸关的任务。
他从急救箱里翻出无菌纱布和一瓶纯净水(这通常是用于清洁碎片外壳的珍贵物资)。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住那枚扭曲的糖果,如同对待一枚微型炸弹。
他用无菌水浸湿纱布的一角,屏住呼吸,极其轻柔地擦拭着糖果表面黏腻的污垢和灰尘。动作专注得近乎虔诚,每一个细微的污点都不放过,仿佛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雨声在头顶轰鸣,而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枚肮脏糖果和他擦拭的动作。
顾梦的目光重新落回图纸上,但手中的合金笔却停顿了片刻。眼角的余光里,是崔宇跪在地上、全神贯注擦拭糖果的背影。笨拙,认真,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专注。
几分钟后,崔宇停下了动作。
糖果表面的污垢基本被去除,露出了它扭曲的、暗粉红色的本体。包装纸彻底湿透破烂,被他小心地用镊子剥掉了大部分。
“报告……”崔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举起镊子夹着的糖果,朝向顾梦的方向,“清理完毕。糖体……轻微融化后固化,疑似晶体结构改变。颜色……暗沉。”
顾梦再次抬眼。
那枚清理过的糖果,在幽蓝的碎片光芒下,更像一块形状怪异的粉红色矿石。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崔宇的报告。
“外层物质无法完全清除。潜在有害物质渗入核心概率高。”她下了结论。崔宇的心又沉了下去。
但顾梦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彻底僵在了原地。
她放下了图纸和合金笔,缓缓站起身。她走到崔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以及他镊子上夹着的那枚可疑的“矿石”。
然后,她伸出了手。
不是去拿镊子。
她的指尖,带着修复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精准,轻轻地、却极其迅速地掠过崔宇捏着镊子的手腕内侧!
一阵微弱的电流感瞬间窜遍崔宇全身!他手一抖,镊子差点掉落!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顾梦的另一只手如同捕食的鹰隼般探出,精准地捏住了那枚即将坠落的糖果!
她捏着糖棍(那根可怜的塑料棍在清理过程中也变形了),将那块扭曲的、暗粉红色的糖体举到眼前,凑近闻了一下。
过期糖果特有的、带着点发酵感的、极其微弱的一丝甜腻气息钻进鼻腔。
崔宇保持着跪姿,仰着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顾梦,看着她将那枚绝对“有害”的糖果凑近唇边。
顾梦的嘴唇几乎没有动。
她用犬齿极其细微地、如同测试硬度般,在那块凝固糖体的最边缘,轻轻刮蹭了一下。
真的只有一下。
甚至没有咬下一丝糖屑。
只是让那极其微量的、变了质的甜味,短暂地接触到了味蕾。
随即,她眉头几不可闻地蹙了一下。
“甜度低于标准阈值。风味劣化严重。存在未知有机酸异味。”她冷静地给出了品尝报告,仿佛在分析一份化学试剂。然后,她极其自然地将那枚沾了她一丝气息的糖果,重新递回到崔宇面前,语气平淡:
“后续处理。销毁或保留,自行决定。”
崔宇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枚糖果上——那枚刚刚被她的唇轻轻触碰过、被她赋予了定义的糖果!上面残留着她极其微小的齿痕和气息!她的“分析”过程,对他来说,不亚于一场惊心动魄的圣餐仪式!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抢一般地从顾梦手中接过那枚糖果。
销毁?怎么可能!
这是他献上的祭品,是她用唇齿“分析”过、并赋予了存在意义的圣物!
他紧紧地将糖果攥在手心,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糖渍粘在他的皮肤上,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却仿佛点燃了他灵魂深处的火焰!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残留的温度和他手腕内侧被她触碰过的地方,那酥麻的灼烧感!
顾梦已经转过身,重新坐回矮榻,拿起图纸和笔,仿佛刚才那个惊世骇俗的“品尝分析”只是日常工作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只有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昭示着她并非全然的毫无波澜——那劣质、变质的、微不足道的一丝甜味,如同最诡异的毒药,在她冰冷精准的逻辑壁垒上,腐蚀开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孔隙。
雨声依旧喧嚣。
崔宇跪在地上,像守护着稀世珍宝般,将那颗扭曲的草莓糖紧紧捂在胸口。
他的心被一种巨大而扭曲的幸福感撑得快要爆炸。
她触碰了他的手腕。
她“尝”了他找来的糖。
她允许他保留这份“有害”的甜蜜!
幽蓝的光影在他狂喜的脸上跳跃。
角落深处的哀吟如同永恒的伴奏。
他低下头,摊开掌心,看着那枚沾染了她气息和齿痕的糖果,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刚刚刮蹭过的位置。
一股复杂的、带着灰尘和消毒水余味、以及一点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劣质甜味和……属于她的、冰冷气息的滋味,瞬间侵占了他的感官。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一种巨大的、扭曲的、带着毁灭性满足感的甜蜜洪流,彻底淹没了他。
集装箱巢穴内部的气压似乎更低了。
幽蓝的碎片光芒在水波般的投影里,不再仅仅是躁动,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规律性的脉动,如同一个冰冷的心脏在同步搏动。角落里那不息的哀吟,在这种脉动下,竟奇异地被压制、被吸收,化作了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背景嗡鸣,不再是单纯的噪音,更像是……某种滋养的养料?
顾梦依旧坐在绝缘毯矮榻上,但姿势有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是纯粹盘膝的紧绷,后背微微倚靠着冰冷的集装箱壁,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微微蜷起。她面前摊开的也不再是精密图纸,而是一堆连接着复杂导线的生物传感器模块,线路的终端都汇聚到她小腹上一个特制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监测带。
她的腹部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
那弧度在碎片幽蓝的光芒下并不柔和,反而像某种冰冷精密膨胀的容器。颈侧的疤痕依旧清晰,如同古老的契约纹章,而现在,小腹上那繁复的监测带则是新的、更为残酷的契约附件。
崔宇像一头被拔掉了爪牙、却更加焦躁的困兽。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无休止地踱步,因为空间里堆满了更多改造过的仪器和防护设施。他只能蜷缩在顾梦脚边不远处的一块垫子上,身体时刻保持着一种预备弹射的僵硬姿态。他的目光不再是追随着顾梦的背影,而是死死地、近乎贪婪又饱含恐惧地,钉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恐惧的来源复杂而扭曲。
是担忧那个寄生在她体内的小东西会消耗她、伤害她。是对这种无法掌控的未知变化的极端不适应。更深层的,是一种近乎亵渎的恐慌——他无法接受任何存在,哪怕是他的血脉,分享顾梦那绝对的、冰冷的生命力和掌控权。那本该是他独占的权柄!这份恐慌在每一次顾梦因孕吐而脸色苍白、在每一次监测带发出异常微光时达到顶峰。
“呕——”
一阵剧烈的干呕毫无预兆地袭来。顾梦猛地弓起背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冰冷的理性似乎在那一刻被生理反应短暂击溃,她的手指死死抓住矮榻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颈侧的疤痕在她急促的呼吸下细微起伏。
“顾梦!”崔宇几乎是瞬间弹射起来,如同被按下了启动键的机器。他扑到矮榻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没有试图去触碰她(那是不被允许的),而是迅速抓起旁边一个特制的玻璃容器——那是他“修复”的一个废弃化学烧杯,用来承接她偶尔无法控制的呕吐物。
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捧着烧杯,手臂肌肉绷紧,如同捧着一件圣器。他看着顾梦痛苦地干呕,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渗出的冷汗,一种巨大的、毁灭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将他撕裂。他憎恨那个让她受苦的小东西!他甚至产生过无数个阴暗的念头……但那小东西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是他与她扭曲共生的唯一具象证明!毁灭它,等同于毁灭他与她之间最深的链接!
顾梦的痉挛平息下来,只是低低喘息着。她没有吐出什么实质的东西——他们摄入的能量本就极其有限且高效。她抬手,用指关节拭去唇边一丝生理性的唾液,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冷静。
崔宇立刻将烧杯递得更近,目光死死盯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几乎要溢出的、混合着焦虑与毁灭欲的疯狂。
顾梦的目光扫过那个空荡荡的烧杯,又落回崔宇那张写满极端情绪的脸上。
“98.7%是无效生理反射。能量损耗低于千分之一。”她的声音因干呕而微哑,却依旧平静地陈述着数据,仿佛在分析一个与她无关的实验对象的反应。
可这句话并没有安抚崔宇。能量损耗?这种冰冷的量化反而加剧了他的恐慌!这意味着那小东西确实在消耗她!
就在这时,顾梦小腹上那幽蓝的监测带,猛地闪烁了一下!不再是规律的脉动,而是一种急促的、警示性的红光!
崔宇瞳孔骤缩!“它?!”他嘶哑地低吼出声,目光瞬间从顾梦脸上切换到她的腹部,全身肌肉绷紧,如同随时要扑上去撕碎那个看不见的威胁!
顾梦却比他更快。
她甚至没有低头看监测带。在她感知到内部那个瞬间异常的、不属于她控制的能量活动的同时,她的指尖已经如闪电般按在了监测带中央一个小小的晶体触点上!
嗡——
一股冰冷、精准、带着绝对压制力的能量波动,瞬间从碎片核心的屏蔽层抽离出一丝,通过监测带的回路,精准地灌注进她的子宫!
那不是温暖的能量,而是纯粹的、如同逻辑枷锁般的指令流!
腹部的红光瞬间熄灭,躁动感也被强行压制下去,重新归于那种冰冷的、规律的脉动。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反抗只是一个程序错误,被管理员瞬间修正。
顾梦的手缓缓从监测带上移开,脸色更白了一分。强行引导碎片能量进行内部镇压,对她自身的能量循环也是一种负担。她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崔宇全程目睹了这电光火石的一切。
他看到了她的痛苦,看到了监测带的警示,看到了她毫不犹豫的镇压!那份绝对的、近乎残酷的掌控力,那份为了维持秩序(或者说维持她自身状态)而对自己体内孕育的生命施加的冰冷指令,如同最强烈的强心针,瞬间注射进崔宇混乱的神经!
**他的女神!他的掌控者!她的权柄不容侵犯!即使是她的子宫!**
一种扭曲的、混合着敬畏、狂热和病态安心的巨大情绪洪流冲垮了他的恐慌!他不再憎恨那小东西了!它不过是一个需要被严格约束、被无情纠正的“错误变量”!它的存在,恰恰反衬出顾梦那超越生命本身的、如同神明般的绝对掌控力!
他猛地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刚才顾梦因干呕而微张的唇。
他看到了她指关节擦过唇角时留下的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湿润痕迹。
一个比上次触碰指尖更加疯狂、更加逾矩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理智。
没有犹豫。
在顾梦刚刚镇压了体内“叛乱”、气息尚未完全平复的瞬间,在那种巨大敬畏和病态依赖的驱使下——
崔宇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亲吻圣坛,又如同最卑劣的窃贼攫取圣物,猛地俯身!
他伸出舌尖,极其迅速、极其贪婪地……舔舐过顾梦指关节上残留的那一丝微咸的湿润!
动作快如闪电!
顾梦的身体猛地一僵!指尖残留的镇压能量似乎都因此紊乱了一下!
冰凉的、带着强烈占有欲和毁灭性崇拜的触感,如同最诡异的电流,瞬间沿着她的指骨窜遍全身!
崔宇舔舐完毕,立刻退开,像完成了某种亵渎仪式的初阶教徒,匍匐在矮榻边,额头抵着她脚边的冰冷地板。他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扯起一个近乎痉挛的、扭曲的笑容。他尝到了她的痛苦,她的脆弱,以及她镇压一切的力量!这比任何糖果都甜蜜亿万倍!
顾梦缓缓低下头。
她的目光冰冷得像寒冬的冻湖,落在崔宇颤抖的脊背上,落在他抵着地面的额头上。那目光里没有怒火,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如同神明审视着脚下最狂热也最卑贱的造物。
几秒钟死寂的沉默。
只有碎片幽蓝的脉动和角落里被彻底压制、沦为纯粹背景音的哀鸣。
顾梦收回目光,仿佛刚才的亵渎不值一提。她再次低头,看向自己隆起的小腹。
一只苍白、冰凉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评估精密仪器般的平静,覆在了那幽蓝的监测带上。
几乎是同步地,监测带下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规则的搏动。
噗通……噗通……
那是胎儿的心跳。
在碎片冰冷的能量场压制下,在角落里永恒的诅咒滋养中,在母亲绝对理性的囚笼里,在父亲扭曲崇拜的注视下,这颗心跳微弱却顽强,如同黑暗深渊里唯一被强行扭曲定义的秩序坐标。
顾梦感受着手心下那规律的搏动,如同在读取一份冰冷的监测报告。
崔宇抬起头,额头上沾着灰尘,眼中却燃烧着扭曲的狂喜火焰,死死盯着她触碰腹部的手。
幽蓝的脉动光芒笼罩着他们。
冰冷的胎动。
扭曲的孕育。。
集装箱巢穴……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巢穴。它更像一座冰冷的、由金属和能量管道构成的坟墓,内部充斥着一种比死寂更深沉的、低频率的能量嗡鸣。碎片的光芒不再活跃,幽蓝的光晕变得滞涩、浑浊,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勉力维持着核心管道壁上一层黯淡的辉光。角落里那永恒的哀吟,不知何时已彻底消散,仿佛连诅咒本身也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归于虚无。只有能量管道深处传来的、如同垂死巨兽低沉的呜咽声,标志着碎片核心仍在极其缓慢地衰竭。
巢穴中央,是两个并排的、如同金属棺柩般的维生单元。
顾梦躺在左侧的维生单元里。
时间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并非皱纹,而是彻底的机能锈蚀。曾经精密如仪器般的躯体,如今像一台严重老化、部件变形松动的机器。皮肤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金属色泽,紧贴着凸起的骨骼结构,曾经完美的“修复”疤痕周围,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电路板氧化般的褐色斑痕。她的四肢被复杂的固定支架约束着——并非为了防止挣扎,而是为了防止她因无法控制的细微震颤而损坏连接在身上的管线。她的眼睛大部分时间闭合着,只有偶尔会睁开一条缝隙,那曾经冰冷锐利的幽蓝瞳光已然黯淡,如同蒙尘的劣质宝石,视线模糊而迟缓,艰难地聚焦着上方缓慢流淌着浑浊蓝光的管道。
连接在她身上的管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密集、更加粗大。它们并非仅仅输送营养和能量,更像是将她与核心碎片深度捆绑的锚链,强行维系着她这具即将彻底停摆的躯壳。
崔宇躺在右侧的维生单元里。
他的衰老是另一种恐怖。碎片辐射对他本就脆弱的基因造成的侵蚀,在漫长岁月的累积下彻底爆发。他像一具被深埋多年又挖出的腐尸,皮肤大面积溃烂、剥落,露出下方颜色怪异、仿佛随时会渗出脓液的筋膜和组织。他的肢体萎缩得不成比例,如同被吸干的枯枝。曾经的狂热和恐惧,如今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浑浊的茫然。他的喉咙里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老旧轴承摩擦般的嗬嗬声。然而,他那双深陷在溃烂眼窝里的浑浊眼珠,即使在极度的痛苦和混沌中,依然执拗地、如同被磁石吸附般,死死地聚焦在左侧维生单元的方向。
唯一在空间中移动的,是他们的“女儿”——「刃」。
她不再是一个“舱内终端”,而是一个完全体的、散发着冰冷压迫力的存在。她的身形修长、挺拔,动作带着一种超乎人类的精准和效率。皮肤依旧是那种病态的苍白,皮肤下淡蓝色的“电路”纹路更加清晰,如同在她体内流淌着幽蓝的血液。那双纯粹的、冰冷的幽蓝眼瞳,是巢穴里唯一还能折射出碎片光芒的东西,锐利得能穿透人心。她穿着一身毫无装饰的黑色连体制服,材质闪烁着金属冷光,如同她的第二层皮肤。
此刻,「刃」正站在顾梦的维生单元旁。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如同在进行一项早已重复过千百遍的维护程序。她熟练地断开几条老旧能量管线的接口,接口处立刻渗出少量粘稠、如同冷却液变质般的暗蓝色液体。她打开维生单元侧面的一个检修面板,露出里面复杂而布满灰尘的零件结构。她冰冷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拔出一个已经完全变成灰黑色、表面布满裂纹的圆柱形“器官”——那是顾梦体内负责过滤能量循环杂质的仿生滤芯,早已超过设计服役年限,濒临崩溃。
“滤芯单元C-7,机能归零。结构性崩坏。”「刃」的声音平静无波,在死寂的巢穴里清晰地响起。她将那块散发着陈旧腐败气息的废料随手丢进旁边一个特制的、带有辐射标志的处理箱。
崔宇浑浊的眼珠猛地转动,死死盯着那块被丢弃的“废料”,喉咙里的嗬嗬声陡然变得急促而尖锐,充满了无端的恐惧和愤怒。那曾是女神身体的一部分!即使废弃了!也不该被如此对待!
「刃」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过他一下。她从旁边一个恒温无菌储存柜中取出一枚全新的、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滤芯单元。动作流畅地将它嵌入顾梦维生单元内部的空腔,精准地连接好每一根管线接口。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能量流重新启动的声音。
顾梦维生单元内部几个原本闪烁不定的指示灯,重新稳定下来,散发出微弱的、代表着“运行中”的绿光。
就在完成更换的瞬间。
顾梦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双浑浊的、黯淡的眼眸深处,一丝微弱却极其纯粹的、属于她巅峰时期的冰冷意志之光,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点亮!这绝非生理本能反应,而是被强行注入的能量短暂激活了她灵魂深处最后的指令核心!
她的目光瞬间穿透朦胧,精准地锁定了站在单元旁的「刃」!
一股无形的、仿佛源自灵魂本源的威压,如同垂死恒星最后的引力爆发,猛地扩散开来!那是一种超越了□□衰败的、纯粹意志的碾压力!
即使是冰冷如「刃」,身体也在这一瞬间出现了极其微小的僵直。她那永远平稳的呼吸节奏乱了零点几秒。那双幽蓝的眼瞳中,第一次掠过一丝可以被称之为“惊愕”的涟漪——不是情感波动,而是某种超出她逻辑计算数据库的异常变量。
“指令……”顾梦的喉咙里发出极其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生锈的齿轮缝隙里强行挤出来:
“个体……「刃」……报告……核心……碎片……熵减值……”
这是命令!
是来自创造者、支配者、整个体系源头的终极权限指令!
「刃」的身体彻底僵住。
幽蓝的眼瞳深处,冰冷的数据流如同遭遇了逻辑风暴般疯狂闪烁、碰撞。报告核心碎片熵减值?这是毫无效率的要求!碎片的状态由她监控、维护、计算,早已是她“系统”中的固有数据流。她自身就是报告!向谁报告?向一个即将归零的……旧终端?
然而,那道源自灵魂本源的指令威压,如同烙印在底层逻辑深处的最高权限指令,强制撬开了她那冰冷无解的理性壁垒!
「刃」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精密仪器出现了罕见的卡顿。她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纯粹的平静,在固有的冰冷之下,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如同电流杂音般的凝滞:
“报告……核心碎片……当前熵减速率……0.0037%……每标准……时……预计……完全归零……时间……计算……为……”
后面精确到毫秒的时间单位尚未报出。
顾梦眼中那回光返照般的冰冷意志之光,如同被狂风吹熄的残烛,猛地黯淡下去,彻底消失。她的眼睛重新闭上,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仿佛刚才那一声命令耗尽了灵魂中最后一点能量。维生单元稳定运行的绿光依旧,但她作为“顾梦”的意识,再次沉入深不见底的虚无。
「刃」的报告戛然而止。
她站在原地,幽蓝的眼瞳死死盯着顾梦重新归于沉寂的枯槁面容。那双非人的眼睛里,数据流的狂潮渐渐平息,重新恢复到绝对的冰冷秩序。只是,在那秩序的最深处,仿佛多了一处极其微小的、无法被解析的逻辑空洞——那是被一道源自灵魂本源、注定无效却不容抗拒的命令强行凿穿的裂隙。
过了漫长的几秒。
「刃」的动作重新恢复流畅。她面无表情地关闭了顾梦维生单元的检修面板,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灵魂交锋从未发生。她转身,走向崔宇的维生单元。
崔宇浑浊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刚才目睹顾梦发出指令那一刻的扭曲狂热光芒。即使女神再次沉寂,那瞬间的光芒已永恒烙印在他腐朽的灵魂深处!他咧开溃烂的嘴唇,试图发出一个代表极度兴奋的嘶鸣。
「刃」走到他的单元旁。
她甚至没有打开面板检查。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扫描仪,扫过崔宇身上几处正在渗着黄绿色粘液的巨大溃烂创口。数据在她眼中流动。
“次级组件:「附属单元A」。”
「刃」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平静,如同宣读一份废弃物处理通知。
“生物组织崩溃超过临界冗余阈值。维持能耗效率转为负值。无修复价值。”
“指令:停止维生系统冗余能量供给。启动……生物组织最终降解程序。”
冰冷的话语落下。
「刃」的手指在崔宇维生单元的控制面板上轻轻一点。
嗡……
维持崔宇生命的能量流瞬间切断!
维生单元内柔和的支撑光消失,只剩下冰冷金属的色泽。
崔宇浑浊眼珠里的狂喜光芒瞬间凝固,紧接着被一种巨大的、纯粹的、如同坠入永恒冰窟般的恐惧淹没!他喉咙里的嗬嗬声变成了绝望的、无声的嘶嚎!他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他本能地、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拼命地想要转动溃烂的眼珠,看向左侧……看向他的神明!
但他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分毫。黑暗迅速地吞噬了他的意识,连同那份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对女神扭曲的依赖和崇拜,一同坠入冰冷的虚无。
处理箱内部传来极其轻微的分解机械启动声。
「刃」站在两个维生单元之间。
左侧,是靠着强行更换零件和冰冷意志挣扎在归零边缘的“旧终端”。
右侧,是已经开始被高效降解的废弃次级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