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架与数据之间》明月啾啾

19、第 19 章

　　崔宇额头抵着冰冷的、带有顾梦鞋尖淡淡温度的地面，身体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卑微的姿态是他此刻唯一能表达的言语——为毁灭性的失控，为那浸透她鲜血才换来的一线微光，更为那赤裸裸被点穿的、他赖以呼吸的扭曲依存。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顾梦垂着眼，视线落在他紧绷的、线条冷硬此刻却脆弱颤抖的肩背上。颈侧的伤口随着她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传来清晰的刺痛，时刻提醒着这个男人施加的暴行与耻辱。然而，另一种更尖锐、更陌生的感觉，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脏——不是愤怒，不是恐惧，是一种混杂着巨大悲哀的、冰冷的掌控感。

　　她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片被碾碎的荒芜。她手中那枚染血的碎片，成了这片荒芜里唯一的灯塔。这份认知，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人，却在顾梦眼底沉淀出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她没有叫他起来，也没有后退。她的沉默，像无形的压力，悬在崔宇卑微蜷缩的脊梁之上。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艰难爬行。

　　终于，崔宇动了。不是起身，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抬起了右手。那骨节分明、曾染血也沾染过胶片尘埃的手指，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一点点向上探寻。

　　目标不是玻璃皿中那枚染血的碎片。
　　而是顾梦垂在身侧、贴着裤缝的手。

　　他的指尖带着冰凉的汗意，小心翼翼地、带着触碰易碎品般的惶恐，轻轻碰触到了顾梦微凉的指尖。

　　冰冷的触感让顾梦的手指本能地蜷缩了一下。

　　这一下微小的退缩，却像惊雷般炸在崔宇紧绷的神经上！他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猛地缩回手，身体剧烈一颤，仓皇地抬头，赤红的眼里瞬间盈满了巨大的恐慌和更深的自厌！他以为她厌恶他的触碰，以为这道无形的鸿沟永远无法跨越……

　　就在他眼中的光芒即将再次熄灭的瞬间，顾梦动了。

　　她没有后退，更没有斥责。她垂着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双盛满恐慌和自我厌弃的眼睛。然后，她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那只被触碰过的手，抬了起来。

　　不是伸向他。
　　而是抬到了她自己颈侧的位置。

　　她的指尖，轻轻落在覆盖着新鲜敷料的伤口纱布边缘。白色的纱布在她苍白的肤色映衬下，刺眼得如同雪地里的血痕。

　　崔宇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因惊愕和恐惧而急剧收缩！他看着她指尖触碰那象征着他罪证的纱布，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顾梦的指尖在纱布边缘停留了一瞬，然后，平静地、清晰地划过一道小小的弧线，最终指向了操作台上那个玻璃皿——

　　那枚沾着她血的碎片，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光晕。

　　她的动作无声无息，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穿透力。
　　一个伤口（他造成的）。
　　一枚碎片（只有她的血能激活的、他的希望）。
　　她用指尖，在这两者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得令人心颤的连线。

　　看，崔宇。你的救赎之路，铺在我的伤口之上。

　　无声的宣告如同淬毒的冰刃，瞬间刺穿了崔宇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那巨大的愧疚、灭顶的恐慌、以及对那丝微光的病态渴求，如同熔岩般在他体内疯狂翻涌、冲撞！他再也无法承受这极致的情感撕扯！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崩溃的呜咽，而是混合着极端痛苦和自我毁灭冲动的咆哮！

　　他猛地抬手，却不是去碰触顾梦，而是狠狠一拳砸向自己剧痛狂跳的左胸！

　　“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骨骼的震动声！

　　一拳不够！那撕裂灵魂的痛苦无法平息！
　　他像疯了一样，赤红着双眼，一拳！又一拳！狠狠砸向自己心口的位置！仿佛要将那颗被痛苦和愧疚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脏彻底捣碎！每一拳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道，砸得他身体剧烈摇晃，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线！

　　“别——！”顾梦失声惊呼！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崔宇！那个冷酷算计、掌控一切的男人彻底消失了！眼前只是一个被绝望和自毁冲动彻底吞噬的、失控的野兽！看着他疯狂地捶打自己，看着他嘴角溢出的血迹，顾梦心脏骤停，一种尖锐的、几乎让她窒息的痛楚猛地攫住了她！

　　她不是为了他的痛苦而痛。
　　是为这毁灭性的、完全失控的场面而痛！为那刚刚点亮的微光可能再次被这疯狂的自我毁灭扑灭而痛！

　　没有时间思考！
　　修复师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复杂的情绪——她必须阻止这场失控的自毁！

　　顾梦猛地扑了过去！她不顾自己颈侧和手腕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具失控捶打自己的高大身躯！

　　“崔宇！停下！”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力量，双手死死抓住了他再次高高扬起的、紧握成拳的手腕！

　　巨大的力道让她几乎被带倒在地！但她咬着牙，用身体的力量死死地拖住他！她的手紧紧箍着他坚硬如铁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深陷进他的皮肤！

　　崔宇的动作骤然僵住！他赤红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扑在他身上、死死抓住他手腕的顾梦！她离得那么近，近得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惊惶、急切，和她颈侧纱布边缘渗出的、因剧烈动作而扩大的淡淡殷红！

　　那抹刺目的红，像最烈的强酸，瞬间腐蚀了他眼中疯狂的火焰！巨大的恐慌和灭顶的自厌再次将他淹没！他刚刚差点……差点在她面前彻底毁了自己？！他怎么能……怎么能让她看到这个？！

　　“滚开！”崔宇猛地发出一声沙哑绝望的嘶吼，不是厌恶她，是厌恶此刻失控的自己！他用力想要甩开她的手，“别碰我！顾梦！别……”

　　顾梦却抓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手指嵌进他的骨头里！她的身体因为用力而紧绷，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看着我！”她用尽全力嘶喊，如同在风暴中试图稳住失控的船只，“崔宇！看着我！”

　　她的另一只手，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猛地捧住了他布满泪痕、嘴角带血、因疯狂和痛苦而扭曲的脸颊！冰冷的指尖带着汗意，强硬地固定住他剧烈摇晃的头颅，迫使他那双混乱绝望的赤红瞳孔，对上她燃烧着锐利火焰的眼睛！

　　四目相对！
　　她的眼底，没有怜悯，没有厌恶，只有一种风暴中心的、冰冷的、带着绝对命令的掌控力！

　　“碎片还在发光！”顾梦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进崔宇混乱的脑海，“你看清楚！它需要你活着！它需要你冷静下来！”

　　她的指尖用力到几乎要在他脸上留下指痕，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灵魂的混乱核心：
　　“想拿到它？想弄明白它？”她的声音低哑下来，却带着更致命的吸引力，如同引诱也是命令，“那就给我停下！现在！立刻！”

　　“控制住你自己！崔宇！”

　　如同惊雷炸响！
　　“控制住你自己！”——这句他曾无数次用于操控他人、将自己置于绝对理性高地的话语，此刻，由顾梦，这个被他撕咬、被他视为弱点、被他绝望依存的女子，带着血与火的凌厉，狠狠地掷回给他！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是她用身体为屏障，用眼中的火焰为锁链，对他失控灵魂下达的绝对敕令！

　　崔宇的身体僵住了。
　　疯狂捶打的动作彻底停止。
　　他赤红的瞳孔里，混乱的风暴被这声命令般的嘶喊强行撕裂了一道口子。他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那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感受到脸颊上她冰冷而坚定的手指力量，更看到她颈侧纱布上那抹因他而扩大的刺目殷红！

　　碎片的光……需要他活着……需要他冷静……
　　而她……在命令他冷静！

　　这极致的矛盾与反转，瞬间击中了崔宇被痛苦绞碎的灵魂核心！那股狂暴的、想要毁灭自我的冲动，如同撞上无形壁垒的海啸，在她冰冷锐利的注视和那不容抗拒的命令下，竟奇异地、艰难地……开始退潮。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之前的捶打而闷痛，嘴角的血迹蜿蜒。但那双看着顾梦的眼睛里，疯狂的赤红在挣扎着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被强行拽回悬崖边缘的、脆弱的清醒。

　　顾梦感受到他身体紧绷的力道在缓慢松懈，抓住他手腕的手指却没有丝毫放松。她依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如同驯兽师盯着刚刚被强行按住的猛兽，确认那疯狂是否真的被压制。

　　沉重的呼吸在死寂的暗房里交织。

　　她捧着他脸颊的手指，冰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她的力量。他嘴角的血迹沾上了她的指尖，颈侧纱布上的红在他混乱的视野里晃动。碎片的光芒在玻璃皿中微弱地闪烁着，像在这片废墟和伤痕之上，跳动着一颗微弱却顽强的心脏。命令生效了，悬崖勒马。但驯服只是开始，依赖已成诅咒。她指尖的血与他的血交融，她的命令成为他新的枷锁。那点微光，是救赎的星火，也是将他们灵魂更彻底捆绑的锁链。下一次失控的深渊，或许就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