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架与数据之间》明月啾啾

20、第 20 章

　　沉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暗房里回荡。
　　崔宇胸腔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嘴角的血迹蜿蜒，将他下巴的线条衬得更加脆弱。他赤红的瞳孔里，那疯狂的、自我毁灭的风暴被顾梦冰冷的命令和那双燃烧着绝对掌控力的眼睛强行按了下去，只剩下剧烈震颤后的茫然余波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难以置信的清醒。

　　他僵在原地，高大身躯的每一次细微颤抖都传递到顾梦紧抓着他手腕和捧着他脸颊的手指上。她的指尖冰冷，用力到几乎嵌进他的皮肤，却奇异地成了此刻锚定他灵魂的唯一坐标。

　　“控制住你自己！崔宇！”
　　那声嘶吼的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震动，带着血的腥气和不容置疑的权威，烙印在他的神经末梢。他不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猎手，而是被眼前这个颈侧染血、眼神凛冽的女子，用身体和意志强行勒住的失控野兽。

　　顾梦没有立刻松手。她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死死锁住他眼底的每一丝变化，确认那危险的疯狂是否真的暂时蛰伏。她能感受到他手腕肌肉在她掌心下剧烈的搏动，感受到他脸颊皮肤下滚烫的温度和她指尖沾染到他嘴角血迹的黏腻。

　　时间在无声的角力中流逝。
　　终于，崔宇胸腔剧烈的起伏稍稍平复，喉间的嘶鸣也变成了粗重的喘息。他眼中的赤红虽然褪去大半，但依旧残留着惊心动魄的水光，望向顾梦的眼神里混杂着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困惑和一种碎裂般的依赖。

　　他不再挣扎，甚至没有试图挣脱她的钳制。他只是这样看着她，用一种几乎要将她灵魂吸进去的目光，贪婪地、卑微地、绝望地汲取着她眼中那份在风暴中心依旧岿然不动的冷静和力量。

　　顾梦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她缓缓地、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松开了捧着他脸颊的手。指尖离开他滚烫皮肤的瞬间，留下清晰的指痕和冰冷的触感。

　　但她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依旧没有放开。这是最后的保险。

　　崔宇的目光追随着她收回的手，落在自己脸颊上那冰冷的印记，身体又是一颤。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触碰那残留的感觉，却被顾梦紧紧箍住手腕的动作阻止。

　　“别动。”顾梦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用力嘶吼后的余韵。她的视线掠过他嘴角刺目的血迹，掠过他胸口因自残而剧烈起伏的位置，最后落回他依旧混乱迷茫的眼睛，“你需要处理伤口。”她陈述道，语气不容置疑。

　　崔宇茫然地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到了自己紧握成拳的手背上因捶打而蹭破的皮，也感受到了胸口传来的闷痛。但这些疼痛，和他此刻灵魂深处被撕裂的剧痛相比，微不足道。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是笨拙地、带着一种奇异的顺从，点了点头。

　　顾梦深吸一口气，颈侧的伤口传来清晰的刺痛，提醒着她自己也同样需要处理。但她没有动，目光依旧锁定崔宇，另一只手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腕，指向操作台角落的急救箱。

　　“去拿过来。”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递着指令。

　　像一个被输入了程序的傀儡，崔宇高大的身躯有些僵硬地、带着一丝踉跄，转身走向急救箱。他的背影透着一股被彻底抽空后的虚脱感，却又在本能地执行着她的命令。

　　顾梦看着他笨拙地提起急救箱，脚步虚浮地走回来。在他靠近的瞬间，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对靠近她颈侧那刺目纱布的惶恐。他似乎想放下箱子就后退。

　　“坐下。”顾梦指着旁边一个矮凳，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平静。
　　崔宇沉默地坐下，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矮凳上，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将急救箱放在脚边，双手无措地搭在膝盖上，指尖微颤，不敢再看她。

　　顾梦没有再命令他。她直接弯腰，打开了急救箱。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再次弥漫开来。她拿出消毒棉球、碘伏和新的无菌敷料。

　　她的动作很稳，带着修复师特有的精准。她拿起碘伏瓶，拧开，然后抬起眼，平静地看向坐立不安的崔宇。

　　“手。”她言简意赅。

　　崔宇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慌！她要……帮他处理伤口？在他刚刚那样撕咬她、差点毁了她之后？！

　　“不…不用…”他嘶哑地抗拒，声音破碎，“我自己……”

　　“你的手在抖。”顾梦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你看不清楚。伤口需要处理干净。”她的目光扫过他沾着灰尘和血迹的手背，以及胸口因捶打而可能存在的淤伤，“感染会死人。碎片需要你活着。”

　　又是“碎片需要你活着”。

　　这句话如同魔咒，瞬间击溃了崔宇所有的抗拒。他眼底翻涌起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这冰冷逻辑捆绑的更深的依赖。他需要活着，为了碎片，为了那点微光。而她，在用她的方式来确保这一点。

　　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颓然地垂下头。那只受伤的、微微颤抖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沉重和卑微，极其缓慢地、伸到了顾梦的面前。

　　顾梦没有犹豫。她用镊子夹起沾满碘伏的棉球，冰冷的棕色液体带着浓烈的消毒气味。她伸手，稳稳地托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腕。

　　皮肤相触的瞬间，崔宇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电流击中！她的指尖依旧带着沁人的凉意，托着他手腕的力道却异常稳定。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腹细腻的纹理，感受到她脉搏平稳的跳动——与他此刻狂乱的心跳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棉球按上他手背蹭破的皮肤。
　　“嘶……”冰凉的刺痛让崔宇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想缩手。
　　“别动。”顾梦的声音毫无起伏，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稳稳地固定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拿着棉球，动作迅速而精准地擦拭着他伤口上的污垢和血迹。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专业得如同在处理一件物品。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处理流程。

　　崔宇僵直着身体，任由她动作。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专注而平静的侧脸。颈侧那刺目的白色敷料就在咫尺之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神经。她离他那么近，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混杂着消毒水和淡淡血腥的气息。

　　这种距离，这种被他伤害后却反过来为他处理伤口的冷静，带来一种比撕咬更深入骨髓的震撼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扭曲的亲密感。

　　处理完手背的擦伤，顾梦的动作没有停下。她的目光落在他胸口的衬衫上，那里有被他拳头捶打留下的褶皱和隐约可见的湿痕——可能是血迹或汗水。

　　“衬衫，”她的声音依旧平静，“解开两颗扣子。”

　　崔宇的心脏骤然停跳！
　　解开扣子？在她面前？
　　巨大的羞耻感和混乱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抬头，撞上顾梦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没有审视，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要求检查伤口的专业审视。

　　这目光让他无处遁形。
　　他颤抖的手指，笨拙地伸向自己的领口。解第一颗扣子时，指尖抖得厉害，试了两次才解开。第二颗扣子更艰难。他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掩饰着眼中翻涌的狼狈和自我厌弃。

　　当第二颗纽扣解开，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紧实的皮肤时，顾梦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那里果然有一片新鲜的、带着指痕的淤青，皮下微血管破裂渗出的血点清晰可见。

　　她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拿起新的碘伏棉球。

　　冰凉的触感贴上胸口敏感的皮肤，崔宇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抑制住那声狼狈的闷哼。这不是疼痛，是一种比疼痛更难熬的、混合着极致羞耻和被掌控的颤栗感。

　　她的指尖隔着棉球，按压在他心口上方那片象征着他疯狂自毁的淤青上。每一次按压的力道都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拂过他的锁骨，能感觉到她专注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的皮肤上。

　　这感觉……太致命了。
　　不是情欲，是比情欲更深邃、更扭曲的东西——一种建立在血肉伤痕和极致依存之上的，病态的亲密与臣服。他被她强行从毁灭边缘拉回，被她命令着控制自己，此刻又在她冷静的指尖下，袒露着最狼狈的伤口。

　　顾梦仔细地处理着那片淤青，动作一丝不苟。她能感受到指下肌肉的紧绷和皮肤下传来的剧烈心跳。那心跳的频率，与她颈侧伤口下自己的脉搏，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了微妙而危险的共振。

　　处理完毕，她利落地贴上新的敷料，然后收回手，直起身。

　　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只有消毒水的气味、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以及彼此沉重或竭力维持平稳的呼吸声在空气中交织。

　　崔宇依旧僵硬地坐着，解开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颈线和锁骨，胸口贴着新的敷料。他低着头，不敢看她，耳根却染上了一层不正常的绯红。那只被处理过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被她触碰过的手腕和心口皮肤，仿佛还残留着冰冷的灼烧感。

　　顾梦后退一步，拉开一点距离，开始处理自己手腕上因挣扎而再次渗血的绷带。她的动作依旧冷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但空气已经彻底变了。
　　冰冷器械的消毒水味中，混杂着血腥、汗水、碘伏的刺鼻气息，以及一种无声滋长的、如同藤蔓般缠绕的、危险的依赖与掌控。崔宇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她的冰冷指令烙印，顾梦的指尖残留着他脉搏的震颤。碎片的光芒微弱地映照着两人之间那道裂痕，裂痕中却悄然绽开了一朵以血为养料、名为“共生”的恶之花。温度在上升，却并非温暖，那是灵魂在彼此献祭的伤口中相互灼烧的幽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