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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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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再次降临,却与之前的冰冷铅汞感截然不同。这一次,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血浆,沉重地包裹着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崔宇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荆棘钉穿了双脚。那双刚刚还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剧烈震颤的瞳孔,死死地、贪婪地、不敢置信地锁在顾梦指尖那抹微弱的血色光芒上。
那光芒太微弱了,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它存在!在承载着母亲最后线索的胶片彻底化为齑粉的深渊里,这由顾梦指尖的血和她颈侧伤口渗出的血共同浸染过的烙印残片,竟诡异地亮起了一丝回应!
希望。
这微光带来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种足以撕裂灵魂的、带着倒刺的希望!它诞生于他对她最深的伤害之后——他用撕咬在她颈侧留下了耻辱与疼痛的印记,而她的血,却可能成为他追寻二十年血仇的唯一钥匙!
这荒谬绝伦的因果如同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崔宇被绝望和自我厌弃绞烂的心脏!
“呃——”一声压抑到变调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那灭顶的重量,双膝猛地砸向冰冷坚硬的地面!膝盖撞击地面的沉重闷响在死寂的暗房里格外惊心。
不是跪拜,是崩塌!
是灵魂被这极致扭曲的救赎方式彻底击穿的坍塌!
他跪在那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头重重抵在同样冰凉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抠抓着坚硬的地板,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肩膀无法抑制地耸动,喉间发出低沉而破碎的、如同困兽哀鸣般的呜咽。那不是痛哭,是灵魂被撕扯到极限后发出的、纯粹的痛苦嘶鸣。
他在哭。
为灰飞烟灭的母亲线索,为二十年的执念化为泡影,更为自己刚才化身野兽撕咬顾梦的暴行,更为此刻这依靠她伤口流出的鲜血才换来的一丝渺茫希望!
这无声的崩溃,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毁灭性的力量。顾梦捂着颈侧的伤口,指缝间温热的黏腻感时刻提醒着方才的暴行。她看着那个跪伏在地、肩膀剧烈耸动、发出濒死般呜咽的男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
他是深渊,是猛兽,是操控人心的猎手。可现在,他只是一具被绝望和悔恨彻底碾碎的躯壳,在她面前坍塌得一败涂地。
顾梦深吸一口气,颈侧的伤口随着呼吸传来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思绪勉强凝聚。她没有动,没有去触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崩溃,如同看着一座轰然倾塌的冰山,露出内核深处熔岩般滚烫的痛苦。
时间仿佛凝固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崔宇的呜咽声渐渐低下去,只剩下沉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那张惯常冷峻、算计、充满掌控感的脸上,此刻遍布泪痕和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他赤红的双眼死死地、带着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望向顾梦——不,是望向她手中那枚染血的碎片!
那双眼睛里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余烬般的绝望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对那微光的渴望。他看到了顾梦颈侧自己留下的、仍在渗血的齿痕,那刺目的红像烙印一样烫伤了他的视网膜!恐慌和巨大的自我厌恶再次席卷了他,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肩膀又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对……不起……”破碎的音节从崔宇颤抖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顾梦……我……”他试图说什么,解释什么,但巨大的歉疚和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怕听到她的判决,怕看到那双清澈眼睛里对他彻底的厌恶和恐惧!
顾梦没有回应他的道歉。道歉在此刻太轻了,轻得像尘埃。她只是垂眸,目光再次落回指尖那枚沾血的碎片上。那微光依旧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
她动了。
不是走向他,而是走向操作台角落的急救箱。她的动作很慢,牵扯着颈侧和手腕的伤,每一步都带着隐忍的痛楚。她打开急救箱,拿出新的无菌敷料和消毒剂。
崔宇听到声响,猛地抬起头,看到她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和不解。他以为她要离开,或者要处理伤口避开他。
但顾梦只是走到操作台另一边,将染血的碎片极其小心地放在干净的玻璃皿上。然后,她背对着崔宇,对着墙壁上模糊映出人影的一块金属板的反光,开始冷静地处理自己颈侧的伤口。
消毒棉球沾着冰冷的液体贴上撕裂的皮肉,尖锐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微微绷紧。
这细微的抽气声,像鞭子一样抽在崔宇的心上!他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却再次被沉重的锁链钉在原地——他有什么资格靠近?他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顾梦没有回头,她的动作精准而冷静,如同修复一件珍贵的文物。消毒,止血,贴上新的敷料。整个过程在沉默中进行,只有棉签划过皮肤和撕开敷料包装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她处理好颈侧的伤口,转过身。
崔宇的心脏骤然缩紧!他看到了她颈侧那刺目的白色敷料,像一面耻辱的旗帜,昭示着他犯下的罪行。他羞愧地垂下眼,视线慌乱地落在地面。
就在这时,顾梦开口了。声音很轻,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崔宇混乱的自我厌弃:
“崔宇。”
他身体猛地一震,依旧不敢抬头。
“抬头。”她的声音里没有命令,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崔宇如同提线木偶,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抗拒抬起了头,目光怯懦地迎上她的视线。
顾梦的脸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如同被暴雨洗过的寒星。里面没有他想象中的滔天怒火或冰冷厌恶,只有一种沉静的、锋利的、仿佛能看透灵魂深处的疲惫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没有责备,没有宽恕。
她只是看着他,平静地陈述: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她的目光扫过玻璃皿中那枚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碎片。
“这光,随时可能会熄灭。”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他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像重锤砸在崔宇心上:
“你需要它。你需要它活下来。”
崔宇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地盯着顾梦,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表情里寻找一丝情绪的缝隙。她说“你需要它活下来”,而不是“我需要它活下来”或者“它能帮你”。她将他扭曲的、赖以生存的执念,用最直白、最残忍的方式点了出来!
而她,作为被他撕咬、差点毁掉的“弱点”、“灾星”,却在承受着伤痛后,冷静地为他指出这唯一可能的生路。
这份冷静,这份在深渊边缘依旧保持的、指向核心的锐利,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崔宇感到无地自容和一种灭顶的震撼!她没有被他的疯狂摧毁,反而在风暴中心,用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冷静,托起了那枚浸透她鲜血的、可能承载着他唯一救赎的碎片。
她甚至没说“我们”。她把选择权,把活下去的可能,连同那份沉重的、浸血的希望,再次推到了他的面前。
崔宇跪在那里,看着顾梦平静却仿佛蕴藏着风暴的眼睛,看着她颈侧刺目的敷料,感受着自己灵魂深处那被碾碎的剧痛和因她话语而重新燃起的、扭曲的求生欲。巨大的反差和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堤坝。
他需要她手中的光。
他需要她。
这份“需要”,此刻不是占有,不是捆绑,而是赤裸裸的、建立在彼此累累伤痕之上的依存!
他张了张嘴,喉咙如同烈火灼烧,嘶哑得发不出任何音节。最终,他放弃了言语的表达,身体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地重新伏了下去。这一次,他的额头没有抵住冰冷的地面,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宽恕的姿势,轻轻抵在了顾梦脚边的地面。
一个无声的臣服。
一个血淋淋的、绝望的、却又因那一丝微光而生出的、扭曲的依存宣告。
顾梦垂眸,看着脚下那个昔日冷酷强大的男人卑微蜷缩的姿态,颈侧的伤口隐隐作痛,指尖还残留着他心脏狂跳的余震和碎片的冰冷触感。她没有动,也没有避开。
冰冷的尘埃在红光中悬浮,如同凝固的血雾。崔宇以额触地的卑微姿态,如同信徒在圣痕前忏悔。顾梦颈侧的敷料白得刺眼,指尖碎片的光芒微弱却执拗。沉默不再是真空,而是被绝望、痛楚、扭曲的依存和那一线血染的微光所填满的沼泽。他伏在她脚下,不是屈服于她,而是被那点由她鲜血激活的光所奴役。她站着,承受着他的重量和那光芒的重量,伤口下的脉搏与碎片的光芒同步跳动。新的旅程尚未开始,他们已深陷在彼此鲜血与灵魂交织的泥沼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