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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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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沉默都要沉重的死寂,如同冰冷的铅汞,沉甸甸地灌满了整个暗房,压迫得人无法呼吸。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消毒水味,甚至崔宇身上那焦灼的雪松气息,都仿佛被那漫天飘散的、承载着最后希望的胶片齑粉所冻结。
崔宇的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顾梦脸上。那里面没有咆哮,没有质问,只有一片空洞死寂的虚无,以及在那虚无深处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肝胆俱裂的控诉!
是你!是你让胶片沾上了血!是你……毁了它!
这冰冷的意念如同实质的锁链,瞬间缠绕上顾梦的脖颈,让她窒息。她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湮灭的绝望和迁怒!修复胶片是她唯一擅长且能为他做的事,却在即将成功的瞬间,以最惨烈的方式在她手中化为乌有!无论是否真的是那几滴血触发了深层毁灭程序,这个后果,都与她密不可分!
指尖的伤口隐隐作痛,似乎在嘲笑着她之前的努力。她刚刚包扎好的手腕,仿佛还残留着他方才暴怒又绝望的紧握触感,此刻却只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顾梦没有躲避那几乎要将她凌迟的目光。她下颌微微绷紧,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掐入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冷静。她没有解释,没有辩解,因为在那片空洞的绝望面前,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她只是抬起眼,迎向崔宇那死寂的深渊,眼底深处,除了震惊和痛楚,渐渐沉淀出一种近乎悲凉的锋利。
“看着我,”崔宇的声音蓦然响起,低哑、平滑,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川深处凿出,“看着我,顾梦。”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逼近。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囚笼,将顾梦彻底笼罩。他身上那股属于黑暗世界顶级猎食者的、冰冷而暴戾的气息再无任何掩饰,如同汹涌的寒潮,瞬间淹没了她。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绝望的呼吸。他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缓慢,抚上了她被无菌敷料覆盖的指尖。指尖的冰凉透过敷料渗入伤口,激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战栗。
“就是这只手……”崔宇的声音如同毒蛇嘶鸣,他低头,凝视着那只曾被他视作唯一希望、此刻却象征着毁灭的手,眼底翻涌着毁灭性的风暴,“这只帮我剥离烙印的手……这只沾了血……引来毁灭的手……”他每一个停顿,都像一把钝刀,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反复切割。
顾梦的心脏被攥得生疼,她猛地抽回手,却被崔宇更快地一把擒住手腕!力道之大,几乎捏碎骨头!他强迫她摊开手掌,掌心向上,露出那枚沾着血迹的无菌敷料。
“现在,”崔宇猛地抬眼,那双死寂的深渊里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红丝,如同被困在绝境中濒死的野兽,带着疯狂和毁灭的欲念,“你告诉我,修复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你告诉我,这东西……还能修吗?!”
他用另一只颤抖的手指,狠狠指向操作台上那堆细碎的、冰冷的、如同母亲骨灰般的胶片尘埃!
“你告诉我!顾梦!”他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充满了无边的绝望和滔天的愤怒,那愤怒的对象是她,也是这残酷的命运!“告诉我怎么修?!用你的血吗?!用你的命吗?!啊?!”
巨大的悲伤和无处宣泄的暴怒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扬起那只抓着顾梦手腕的手,将她狠狠掼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顾梦的脊背撞上坚硬的边缘,剧痛让她眼前发黑,闷哼出声。
崔宇高大的身躯随之压下,如同沉重的山岳,将她死死禁锢在自己与冰冷的金属之间!他的双手粗暴地按住她的肩膀,赤红的双眼死死锁定她因疼痛和窒息而微微扭曲的面庞,灼热而混乱的气息带着浓浓的毁灭欲喷在她脸上!
“是你……是你把它带到了毁灭的边缘……”他嘶吼着,声音支离破碎,混乱的思维在绝望的漩涡中挣扎,“你让我看到了希望……又亲手把它碾碎!顾梦!你这个……你这个该死的……”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眼中的疯狂和痛苦几乎要溢出来。那个冷酷的、算计一切的崔宇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二十年追寻彻底摧毁、被绝望反噬到只剩本能的野兽!他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要为这毁灭负责的对象!而近在咫尺的顾梦,成为了他眼中痛苦根源的具象化!
“该怪谁?啊?”他的额头抵上顾梦的额头,滚烫的皮肤相触,传递的却是彻骨的冰寒,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怪那个该死的烙印?怪荆棘十字星?还是怪……”他顿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梦苍白的唇,那眼神危险而混乱,带着一种想要撕咬、想要毁灭、想要吞噬的原始冲动,“……怪你这个不该出现的‘弱点’?!”
话音未落,狂暴的情绪彻底冲垮堤坝!崔宇猛地低头,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绝望和毁灭性的占有欲,狠狠咬住了顾梦的脖颈!
那不是吻!
是野兽标记猎物、宣泄痛苦的撕咬!
尖锐的剧痛瞬间席卷了顾梦的神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牙齿嵌入皮肉的力度,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沿着颈侧的皮肤蜿蜒流下!屈辱、愤怒、还有一种尖锐的、为他感到的巨大悲哀瞬间淹没了她!
“呃——!”顾梦痛得弓起身体,双手本能地推拒着他沉重的躯体,却在触及他紧绷如铁、微微颤抖的肌肉时,感受到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痛苦!这痛苦如此庞大,如此真实,穿透了他的暴怒和撕咬,狠狠撞进了她的心底!
她放弃了挣扎。
不是因为屈服,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撕裂般的理解——眼前这个咬着她、仿佛要将她撕碎的男人,灵魂早已在她揭露他“弱点”并见证胶片毁灭的那一刻,被彻底碾成了齑粉!他的绝望比她颈侧的伤口更深、更致命!
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皮肤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发出细微却惊心动魄的“滴答”声。
这声音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
崔宇撕咬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尝到了血腥味——混合着她独特的、干净的、却又带着一丝倔强气息的血的味道。这味道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狂暴混乱的意识!
他在做什么?!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在撕咬她?!撕咬这个……被他强行锁在身边、被他视作弱点、却又被他绝望地推向毁灭边缘的女人?!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灭顶般的自我厌弃,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地攫住了他!他猛地松开牙齿,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踉跄着后退,高大的身躯撞在身后的货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抬手,看着自己指尖沾染的、属于顾梦的殷红血迹,瞳孔剧烈地收缩,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剧烈地颤抖起来。
顾梦缓缓地从台面上撑起身体,颈侧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着,血液染红了她的衣领。她抬手捂住伤口,指缝间渗出温热的液体。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异常地沉静,如同风暴过后冰冷的湖面,清晰地倒映着崔宇此刻狼狈、恐慌、被痛苦彻底吞噬的模样。
她没有看他,目光却投向操作台那堆胶片尘埃。她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过去。每一步都牵扯着颈侧的伤口和手腕的剧痛,但她眼神异常坚定。
她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珍视地,从冰冷的尘埃中拈起一枚极其微小的、边缘带着独特暗红色泽的碎片——那是荆棘十字星烙印毁灭后残留的、最核心的印记残片。
她的指尖带着血(颈侧的血沾染了她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那枚小小的、冰冷的碎片。
崔宇的目光死死追随着她的动作,看到她指尖的血染上碎片,瞳孔再次猛地一缩,身体绷紧,下意识地想冲过去阻止——但方才失控撕咬的记忆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地捆住了他的双脚!他僵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顾梦仔细端详着指尖那枚沾了自己血的碎片,修复师的专业直觉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情感的风暴。她抬起头,看向僵立在不远处、眼中翻涌着无尽痛苦和自我厌弃的崔宇,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力量:
“崔宇。”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
“烙印的核心信息……”
她举起那枚沾血的碎片,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在她血液的浸润下,隐隐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却绝非寻常的微光。
“……可能还在。”
崔宇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死死地盯着顾梦指尖那枚微小的碎片,盯着那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被她的血液激活的微光,死寂空洞的眼底,如同投入了一颗火星,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濒死的求生光芒!
绝望的深渊裂开了一道缝,透进一丝微弱却致命的微光。顾梦颈侧的伤口还在流血,指尖的碎片沾染着她的血,散发着不祥却又充满诱惑的微弱光芒。她那句“可能还在”,如同在崔宇彻底碎裂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颗救赎的种子,但这救赎,却浸透了她的鲜血,缠绕着她颈侧被他撕咬的印记。
崔宇僵在原地,那濒死的、狂乱的光芒在他眼底剧烈燃烧、挣扎,几乎要将他剩余的理智焚烧殆尽。他刚刚撕咬了她,差点将她彻底摧毁,而此刻,她却用带血的手指,为他捧出了毁灭灰烬中残存的、唯一的火星——一个用她的血和伤痛点燃的火星。
这极致的矛盾与扭曲的救赎,将他们之间那早已被血与绝望浸透的情感纽带,勒得更紧、更深、更痛。碎片的微光映照着顾梦苍白的脸和颈侧的伤痕,也刺痛着崔宇被悔恨和自我厌弃撕裂的灵魂。新的希望,诞生在更深的伤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