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架与数据之间》明月啾啾

14、第 14 章

　　十分钟。冰冷精准的倒计时。

　　顾梦的手指在崭新的器械上飞快滑过，检查光源波长稳定性，调试显微目镜的屈光度，校准精密镊子的阻尼感。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修复师特有的、融入骨血的熟悉与专注。暗房冰冷的光线勾勒出她侧脸的线条，沉静而坚毅，仿佛刚才那番无声的情感拉扯已被完全压制，封存在了绝对的理性之下。

　　然而，角落阴影里，崔宇的目光却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腿随意地伸展着，姿态看似放松，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深沉眼眸中翻涌的情绪，却出卖了他内心的风暴。他看着她纤长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在冰冷的器械间跳跃，看着她微微蹙眉时专注的神情，看着她那片脆弱的后颈在微光中泛着细腻的光泽……刚才黑暗中那些失控的瞬间——他痛苦的暴露，她眼里的刺痛，那句该死的“碰疼了没有”，以及她避重就轻时自己心底那丝荒谬的失落——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

　　更让他烦躁的是那股不受控制的吸引力。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竟然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她专注工作时散发出的那种沉静而强大的力量场，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他混乱暴戾的灵魂。这感觉陌生而危险，比荆棘十字星的追杀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失控感。他厌恶失控！他需要掌控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顾梦调试完毕，深吸一口气。

　　“开始。”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宣告着最关键的操作启动。

　　特殊波长的冷光源精准地打在胶片上，显微目镜下，那个荆棘十字星烙印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蝎，狰狞而顽固。顾梦戴上特制的防静电手套，拿起那把极其尖细、闪着寒光的纳米显微刮刀。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所有杂念被彻底摒除，世界只剩下那个烙印和手中冰冷的工具。

　　角落里的崔宇，身体微微前倾，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他看着顾梦的指尖悬停在烙印上方，那稳定得令人心悸的姿态，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专注。整个空间仿佛被抽成了真空，只有光源运作的微弱嗡鸣和她指尖那几乎停滞的悬停。

　　动了！

　　顾梦的指尖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微小幅度落下！刮刀的尖端，精准地、稳定地，刺入了烙印边缘那极其细微的材质断层之中！动作幅度微小到极致，力量控制精妙绝伦，仿佛不是物理接触，而是在进行一场分子层面的精密舞蹈。

　　崔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猛地站直了身体，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瞳孔急剧收缩，死死锁定在顾梦那只稳定得可怕的手上，锁定在那把随时可能彻底毁掉这唯一线索、也可能将他们拖入更深地狱的冰冷刀尖上！

　　紧张感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顾梦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沿着她沉静的侧脸滑落，她却浑然不觉。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那微乎其微的触感反馈上。刮刀在极其微小的幅度内移动、剔刮，剥离着烙印植入的特异涂层物质，小心翼翼地避开下方承载原始影像信息的基底层。

　　这是一场在悬崖边缘的独舞，每一步都踏在毁灭与保全的刀锋之上。她的呼吸变得极其轻缓绵长，每一次吐纳都与刮刀的动作节奏完美契合。汗水浸湿了她鬓角的碎发，黏在白皙的皮肤上，在冷光下折射出脆弱又坚韧的光泽。

　　崔宇的目光，从最初的紧张戒备，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他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鬓角，看着她因为极度专注而微微抿紧、显得有些苍白的唇瓣，看着她那双在显微目镜后依旧清澈见底、此刻却燃烧着近乎偏执火焰的眼眸……

　　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席卷了他。

　　这个女人……她纤细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如此可怕的力量和勇气！面对足以压垮任何人的黑暗真相和死亡威胁，她竟然能将自己的意志和技艺淬炼到如此极致，在绝对的冷静中爆发出焚尽一切阻碍的火焰！这份纯粹到近乎疯狂的专业信念和临渊不惧的胆识，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强光，直直刺入他灵魂深处被仇恨和绝望冰封的角落。

　　他感到一种灵魂深处的战栗！那不是恐惧，是一种被更高维度力量涤荡、冲击的震撼！这震撼甚至暂时压倒了那份失控的吸引和烦躁，让他只能沉默地、近乎贪婪地注视着这绝境中的光芒。

　　刮刀的动作倏然停止！

　　顾梦的手指猛地一颤，随即稳住。显微目镜下，那顽固荆棘烙印的一个关键结构点终于被成功剥离！一小片极其微小的、带着诡异光泽的涂层物质被精准地挑在了刀尖！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手腕轻盈一转，将那致命的碎片精确地转移到一个特制的屏蔽容器中。

　　“呼……”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抑制不住颤抖的喘息，从她紧抿的唇缝中逸出。这声喘息轻如羽毛，却像重锤般砸在崔宇紧绷的心弦上！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瞬间闪过的一丝劫后余生的悸动和巨大的疲惫！那份强行压抑的专注外壳，在成功剥离关键节点的瞬间，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里面同样会恐惧、会后怕的血肉！

　　崔宇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冲动瞬间淹没了他——他想冲过去，抓住她那只刚刚完成神迹、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他想确认她是否安好！这种冲动如此原始而强烈，几乎冲破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但他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警告自己保持距离。他不能！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失控！任何干扰都可能让接下来的操作功亏一篑！

　　顾梦没有停顿。她甚至没有给自己一秒钟的时间去平复那瞬间的颤栗。她只是闭上眼，极其短暂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那片剧烈波动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如同寒潭般沉静锐利，再次投入到下一个节点的剥离中。

　　然而，就在下一个关键剥离点上，意外发生了！

　　那烙印深层的一小块区域，材质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异，结构异常脆弱！顾梦的刮刀尖端在极其微妙的剥离动作中，尽管她已经将力量控制到了极限，那脆弱的区域还是瞬间碎裂！

　　“嘣！”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绝对寂静的空间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的断裂声！

　　顾梦瞳孔骤缩！饶是她心神再坚定，这一下猝不及防的碎裂也让她的手腕控制不住地剧烈一晃！那极其锋利的纳米刮刀尖端，瞬间在她左手戴着手套、稳定胶片的食指指尖，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唔！”一声压抑的痛呼！

　　鲜红的血珠，几乎是立刻就沁了出来，染红了白色防静电手套的指尖，在冷光源下显得格外刺目！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角落里的崔宇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理智的弦轰然崩断！

　　“顾梦！”

　　一声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他再也无法克制，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冲过去！高大的身影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和一种焚心的焦灼，瞬间抵达她的身旁！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左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顾梦受伤那只手的手腕！力量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另一只手则快如闪电地探向她另一只手中那把危险的刮刀，生怕她再次伤到自己！

　　“放手！”他嘶吼着，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近乎恐慌的暴戾，“让我看看！”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她染血的指尖，那刺目的红色如同火焰灼烧着他的眼球，也点燃了他心底深处某种被封印的、巨大的恐慌！这恐慌甚至超越了胶片毁坏的后果，变成了一种更原始、更无法忍受的冲击！

　　顾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巨大的力量惊得心脏骤停！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她瞬间白了脸，她被迫抬起头，撞进崔宇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那里面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冰冷克制？那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焰、深不见底的恐慌，以及一种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掉的、狂暴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他的气息如同燃烧的雪松，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热度，瞬间将她完全笼罩！

　　暗房里，时间仿佛凝固。
　　冰冷的器械，刺目的血迹，粗重的喘息，还有那双燃烧着火焰般激烈情绪、几乎要将她灵魂吸进去的漆黑眼眸……

　　情感的堤坝在血腥与意外中彻底崩塌。那道被强行关闭的裂缝，此刻以一种更加狂暴、更加无可抵挡的方式，轰然洞开！

　　崔宇攥着她的手腕，感受着她指尖血液的温热透过薄薄的手套传来，那温度像烙铁一样烫进他心里。他的理智在咆哮着警告，但他的身体和灵魂却像被本能驱使的野兽，只想确认她的安危，只想将这该死的伤口抹平！他俯视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难以掩饰的惊悸和疼痛，一种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他！

　　这痛楚，比烙印灼烧灵魂更甚！

　　他的手，攥着她手腕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和后怕！如果他晚一步……如果那刀再偏一点……这个念头让他几乎窒息！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沉重的、灼热的呼吸喷在顾梦的额发上，烫得惊人。

　　顾梦被他眼中那赤裸裸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激烈情感和剧烈颤抖的手惊得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挣脱。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瞬间撕碎了所有伪装、暴露出灵魂最深处的恐慌与痛楚的男人。

　　他此刻的失控，比任何冰冷的算计都更真实，也更……致命地撞击着她的心防。

　　血迹在指尖晕染开来，如同两人之间那猝然失控、在破碎胶片上绽放的、危险而滚烫的情感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