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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蛛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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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修仪跪在凤仪宫冰凉的金砖上,脊背挺得笔直。
“臣妾不知娘娘何意。”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我方才的质问不过是寻常问候。
我凝视着她低垂的眼睫,那上面甚至没有一丝颤抖。若不是锦书查到的那些蛛丝马迹,我几乎要相信她的无辜。
“永和元年春,你送先皇后宫中一碟杏仁糕。”我缓缓道,“当夜先皇后便突发急病,太医院记载是‘胎动不安’。”
王修仪依旧垂着头:“臣妾记得那日。先皇后夸臣妾的手艺好,还赏了一支玉簪。”
“永和三年冬,你托人从宫外带进一批南疆香料,说是要制安神香。”我继续道,“不久李妃便病倒了,症状与先皇后当年如出一辙。”
她终于抬眼,目光澄澈得令人心惊:“娘娘明鉴,那香料臣妾自己也用着,若真有问题,臣妾怎敢以身试险?”
确实,锦书查过,王修仪宫中的确燃着同样的香。可这恰恰更让人生疑——若她早有准备,自然备了解药。
“你母亲是南疆人,”我盯着她的眼睛,“你可懂得蛊毒之术?”
她微微一笑:“臣妾母亲虽是南疆人,但自幼长在京城,对蛊毒一无所知。娘娘若不信,可派人去查。”
每一句回答都天衣无缝,每一个破绽都被她轻巧地遮掩过去。这般滴水不漏,反倒更显可疑。
我让她退下,独自在殿中沉思。秋风穿过长廊,带来远处桂子残存的香气,甜腻中带着一丝腐朽。
“娘娘,”张昭仪悄声进来,“臣妾查过王修仪送来的所有物品,并无异常。”
我揉着额角:“正是没有异常,才最是异常。”
张昭仪会意,低声道:“臣妾听闻,有些蛊毒需长期接触才会发作,且中毒症状与体虚之症极为相似。”
长期接触...我忽然想起李妃宫中那盆王修仪送的墨兰,自李妃有孕便摆在寝殿内,如今已有一年有余。
“去查那盆墨兰。”
张昭仪领命而去。我走到窗前,望着瑶华宫的方向。李妃的病反反复复,太医们都说是产后体虚,可若真是蛊毒...
“锦书,”我唤来贴身宫女,“去请陈贵人和赵美人。”
有些事,恐怕只有她们才知道。
陈贵人和赵美人来得很快。听闻王修仪可能与先皇后之死有关,二人都露出震惊之色。
“王修仪...”陈贵人蹙眉思索,“先皇后在时,她确实常来请安,但并不多话,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
赵美人忽然道:“臣妾记得,先皇后小产前一日,王修仪曾送来一盆墨兰,说是能安神助眠。”
墨兰...又是墨兰。
“那盆花后来如何了?”
“先皇后去后,按照规矩,殿内物品都收归库房了。”陈贵人答道,“娘娘若需要,臣妾即刻去查。”“可以去查查记录。”
我点头,心中疑云更浓。若王修仪真是下毒之人,为何要用同样的手段?她不怕引人怀疑吗?
还是说……她有意为之?
正当我沉思时,瑶华宫突然传来消息:李妃病情急转直下,已昏迷不醒。
我匆匆赶去,只见太医们跪了一地,个个面如土色。皇上坐在床前,握着李妃的手,脸色铁青。
“究竟怎么回事?”我厉声问太医。
院判颤声道:“贵妃娘娘脉象紊乱,臣等……臣等查不出病因。”
“查不出?”皇上冷冷开口,“朕养你们何用?”
满室寂静,只有李妃微弱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我走到床前,见她面色灰败,唇色发紫,确实不像寻常病症。
“皇上,”我轻声道,“臣妾怀疑贵妃是中了毒。”
皇上一震,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中毒?”
“是。”我迎上他的目光,“且与先皇后当年所中之毒,极为相似。”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皇上猛地站起,眼中怒火燃烧:“你说什么?”
我跪下行礼:“臣妾恳请皇上准臣细查此事。”
他凝视我良久,缓缓坐下:“准。”
有了皇上的首肯,我立即下令封禁瑶华宫,所有宫人不得出入。张昭仪带人彻查殿内物品,果然在那盆墨兰的土壤中发现了异常。
“娘娘请看,”她指着土壤中一些细小的白色颗粒,“这是南疆特有的蛊虫卵,遇水则化,无色无味,长期接触会让人日渐虚弱,最终……”
“最终如何?”
“心神耗尽而亡。”张昭仪低声道,“且死后查不出任何痕迹。”
我脊背发凉。好阴毒的手段!
“可能解毒?”
张昭仪面色凝重:“臣妾只能尽力一试。”
是夜,瑶华宫灯火通明。张昭仪亲自煎药,我守在李妃床前,看着她灰败的面容,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
这深宫中的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即便贵为皇后,我也不能护所有人周全。
三更时分,锦书匆匆来报:王修仪悬梁自尽了。
我震惊之下,立即赶往她的寝宫。王修仪已被救下,但昏迷不醒。她在枕下留了一封绝笔信,承认所有罪行,却未说明动机。
“臣妾罪该万死,但求一死谢罪。”信上只有这寥寥数语。
这一切太过顺利,顺利得让人生疑。王修仪为何突然认罪?是真的畏罪自杀,还是……被人灭口?
我命人严加看护王修仪,务必救醒她。同时暗中调查她近日接触过什么人。
线索很快指向慈宁宫。有宫人看见,王修仪自尽前曾去过太后处。
我心下一沉。若太后也牵涉其中……
次日,我去慈宁宫请安。太后正在佛前诵经,见到我,淡淡一笑:“皇后驾到。”
我依礼行礼,与她闲聊片刻。她面色沉静,对王修仪之事只字未提。
正当我欲告退之际,她突然问道:“听闻李妃病情加重?”
“正是。”我低头答道,“太医们正在全力救治。”
她轻捻佛珠,目光深远:“这后宫之中,福薄者多,福厚者少。能否渡过难关,全凭各自造化。”
她言辞轻描淡写,我却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母后所言极是。”我恭敬回应,“然臣妾以为,事在人为。”
她抬头望向我,嘴角掠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皇后有心了。”
从慈宁宫步出,我偶遇前来请安的贤妃。她携二皇子同行,那孩子年方五岁,聪颖过人,深得皇上宠爱。
“皇后娘娘金安。”贤妃行礼时仪态优雅。
望着她明媚的笑容,我忽忆起宫中传言——若李妃母子有何不测,贤妃与二皇子将成最大受益者。
会是她吗?还是另有其人?
回到凤仪宫,陈贵人与赵美人已在等候。她们查明了先皇后宫中那盆墨兰的下落——竟被太后索去,一直置于慈宁宫偏殿。
“娘娘,”陈贵人低声禀报,“臣妾还探得,王修仪之母曾是太后身边的宫女。”
一个个线索交织,指向我最不愿怀疑之人。
若真是太后……她的动机何在?巩固皇上地位?防止外戚专权?还是……
我不敢再深究。
当夜,张昭仪终于研制出解药。李妃服下后,病情略有缓解,但仍昏迷不醒。
“娘娘,”张昭仪疲惫地揉着额角,“此解药仅能暂缓毒性,若要彻底解毒,还需找到下蛊之人,获取母蛊。”
下蛊之人……王修仪仍昏迷,如何取母蛊?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时,锦书传来惊人消息:王修仪苏醒,但神智混乱,口中反复念叨“梅苑”二字。
梅苑?又是梅苑。
我即刻率人前往梅苑。秋意深浓,梅枝萧疏,月光下犹如鬼爪般悚然。我们在梅林中仔细搜寻,终在一株老梅的树洞中发现一陶罐。
罐内有一只通体赤红的蛊虫,缓缓蠕动。
“此乃母蛊。”随后赶到的张昭仪确认道。
手捧陶罐,我心中却无半分喜悦。一切太过顺利,似有人刻意引导我们寻得。
是谁?为何助我?
回宫后,我以母蛊为引,终解李妃之毒。她缓缓醒来,见我后虚弱一笑:“劳娘娘费心了。”
我紧握她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三日后,王修仪在冷宫中气绝身亡。至死,她未再吐露一句完整之言。
皇上以“突发恶疾”为由,将此事轻轻带过。后宫重归平静,仿佛一切未曾发生。一切皆未发生。
唯有我深知,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那日,我前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她正专注地插花。秋菊在她手中绽放出别样的生命力。
“皇后可知,”她突然开口,“在这深宫之中,有时知晓过多,并非幸事。”
我心头一震,面上却仍保持镇定:“臣妾铭记母后教诲。”
她微微一笑,将一朵菊花轻轻别在我的鬓发间:“哀家年岁已高,唯愿后宫安宁,皇上顺心。”
凝视着她那慈祥的笑容,我忽然领悟了某些道理。
或许,有些真相本就不应被揭露。
正如这深宫中的诸多秘辛,最好是永远尘封于岁月之中。
步出慈宁宫,秋日的阳光正明媚。我仰望那湛蓝的天空,心中豁然开朗。
无论前路如何,我都要走下去。
带着该带的人,守着该守的心。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