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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P|吴升平 ...

  •   我哥马上要小升初,家里的氛围格外紧张。

      钟雁对吴望没能在小学跳级的事情耿耿于怀,临上初中的那个学期,提前给他报了一对一的私人补习班,他一放学就得去。

      我每次都送他到补习班门口然后自己再回家,等他下课又从家里出去接他。

      一想到一会儿还要回来接我哥,我从送完他自己回家这段路上就开始高兴。

      现在钟雁晚上已经不泡麻将馆了,她每天晚上就在厨房里给我哥捣鼓她特供的营养餐。

      我一回家就开始写作业,我其实没那么勤快。只是因为如果我能在接我哥之前写完作业,等他回来写自己的作业,我就可以钻到他怀里,让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脑袋上写作业。

      吴望为此每次都得坐得板正,钟雁进来送水果的时候骂过我好几次。吴望老说没事,我狗仗人势,蹬鼻子上脸美其名曰帮他矫正坐姿,预防近视。

      久而久之成习惯了,我下地去上厕所他反倒要用手臂把我箍紧问一句去哪。

      “吴即,该去接你哥了。”钟雁轻叩几下房门和我说。

      刚好作业写完了,我应了一声,学着电视剧里意气风发的修士收剑入鞘的样子,满意地将那截短短的铅笔丢进笔袋里“刺啦”一下恣意地拉上拉链。放在那等它们粗钝的笔头明天一早就被笔袋削尖,短短的笔身自己长长。

      接到我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不知道哪边来的风刮到我们身上,吴望敏锐地察觉到里面有天气预告的湿意,拉着我快步往回走。

      东西两边的乌云在我们头顶奔赴嵌合,有人和我说这样的两边云一旦相接就会落雨。

      正巧赶在我们到楼下的时候,万物的天花板开始漏水。我们正庆幸没有波及到彼此,闪身钻进楼道往楼上奔窜躲避潮气的侵蚀。

      出门的时候家里还一切如常,进门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的鞋架上突兀地多了一双沾着泥点的皮鞋。

      “回来了……”

      我们两个转头望向沙发上的沙哑的声源,对于他溢出的愁苦,我们保持着同频的冷漠。

      如果能预知未来,我绝不要他再踏入这里一步。

      “站在门口干什么?饭做好了,洗完手来吃饭。”钟雁将饭菜端到客厅的桌面上,边解围裙边开口招呼我们。

      吴望紧紧攥着我的手,用他的身体将我和沙发上那个人阻隔得更远,仿佛这样就安全。

      他拉着我回到房间,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我看得出来他在拖延时间不想出去。

      我不催他,就当他的小尾巴,他转到哪,我就跟着甩到哪,时不时帮我哥应付一下钟雁的催促。

      只不过我一躺平肚子里面就抻展开,再加上门外饭香阵阵,于是我肚子里就开始翻滚叫嚣。

      一阵长号过后,我尴尬得连呼吸都憋停了好几秒,房间里更安静了。

      然后我听到鼓翘起的木地板被踩到的咿呀声,衣料和风摩擦的窸窣声。

      “走吧,出去吃饭。”

      吴望声音是和香气一起飘过来的。

      他站在床边盯着我,他向我伸手。

      我躺在床上,向他张开双臂。

      “吴望你抱我出去。”

      “不行,今天有外人。”我哥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我才想起来,慢吞吞地撑着身体坐起来,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站在床上我才比他高一些,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怕我摔下去,一直紧张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没去抓吴望递过来的手,伸手将他抱住。

      我有点生气:“你不抱我,我抱你。”

      “好粘人。”吴望声音在我怀里闷闷的。

      “你嫌弃我,我不嫌弃你。”我把我哥的头发揉得乱糟糟地翘起来。

      “谁嫌弃你了。我没说我讨厌。”吴望的脸在我胸口蹭了蹭,“不准和外面那个人说话,也不准和那个人这样。”

      “为什么?”我搞不懂我哥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有那么大的敌意。

      吴望闻言顿时不满,在我怀里使力要挣脱开,我赶忙使劲抱住他连连承诺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我俩房间的门被我妈打开又“砰”地一声砸到墙面弹回去一段。

      “你俩磨磨唧唧到底吃不吃饭?”她手里攥着筷子站在门口,眼里冒着怒火,筷子和剑似的直指我们哥俩。

      客厅里的灯极亮,照进来的时候和电视剧里犯罪嫌疑人被提审的时候突然打下一束光的情节一样。我俩都被吓了一跳,僵硬地维持着原姿势,我的手臂紧紧扣着吴望的后脑勺,吴望根本动弹不得。

      我妈见状又快步跑过来将我俩拉开:“你俩要造反啊?你哥要憋死了,快松手!”

      我哥被钟雁拉开到一边,我看见他的脸被我捂得通红。

      我本来想跑过去问他有没有事,我妈往我俩中间横跨一步,把我和吴望隔开了。

      “兄弟两个好好的打什么架?”我妈一手揪着我的耳朵一手拎着我哥的衣领把我们拽到卫生间里盯着我俩洗手。

      洗完手我站在门口没走,我妈横我一眼:“过去吃饭。”

      “我要和我哥一起去。”我说。

      吴望闻言洗手的动作都快了很多。

      被按到餐桌上的时候,餐桌似乎被人刻意安排了位置,我们两个被安插在他俩之间,我和吴望只能面对面坐。

      我始终没动筷子,我哥也没吃饭,一直在给我夹菜。

      “吴望你今天怎么回事?还有吴即,你凳子上有钉子啊?动来动去的不吃饭。”我妈捣了我一肘,又瞪了吴望一眼。

      “我要和我哥坐一块儿……”我低着头小声反抗。

      “吃个饭你怎么那么多事?”钟雁筷子使劲在碗沿一拍。

      老式的圆木桌子底下的椅子腿两边本就撑得不稳,她用力一拍,整张桌子都轻轻地晃动起来。

      “妈你别吼小即。”吴望说。

      “你们兄弟俩今天是不是就是要造反?”钟雁火气上来了,起身撸起袖子就要找趁手的东西抽人。

      “哎呀没事没事,小孩子不懂事你怪他干什么。再说了只是换个位置而已。”那个人宽宏的谅解圆滑进场。

      他一边拉住钟雁的袖口一边把我的碗和他的位置对调,又轻而易举地将我抱起来放在他的位置上,然后侧脸看向我,笑眯眯的毫无责怪之意:“现在可以了吧?”

      这样看来他人还挺好的,只是我想起吴望不让我和他说话,我只好点了点头以作回答。趁我哥起身夹菜的时候偷偷看了他一眼,眼里含着殷切的感谢。

      他对着我几不可察地点头示意他收到了。

      他很会体贴人,虾是剥了壳蘸了料递到钟雁嘴边的。虽然我妈还因为刚才的事冷着脸,却也因此缓和了一些。

      吃饭的这张圆桌子有点宽,我站起来也夹不到对面的虾,我就一直拉着我哥的袖子央求他给我夹。

      突然从左边杀出一双筷子夹着一只剥好的虾递到我碗边。我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夹起来,然后抬头讪讪地看了一眼吴望试探他的态度。

      刚才那双筷子又再度出现在我视野里,越过我送到我哥面前。

      “小望,爸记得你也最爱吃虾。”他说。

      我眼前一亮,心里拉起的防线变得有些口是心非的疏松,我颇为惊喜地看向吴望。

      我俩有爸爸,楼下那群小孩就不会孤立我们了!

      吴望眼里俨然没有丝毫四口之家团聚的喜悦,疏离的眼神像强吸水的海绵将我即将破闸而出的喜悦吸干了。

      吴望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地用筷子挡回去。

      我只好默默地低头将那只虾又放下,拨得远了一些。

      “你哥哥现在不喜欢吃虾吗?”他悄悄贴在我耳边问我,但是声音没把控好,让我妈听见了。

      钟雁闻言从碗里抬头,扫过我碗里那只被流放的虾,两弯眉拧着看着拧巴着的三个人。

      她先是拉着他的袖子和他说:“这两小崽子今天不知道犯什么倔,别管他们。”

      “没事,我和自己的孩子们有什么好计较的。”他又摆手打圆场。

      直到吃完饭收拾的时候我碗里的那颗虾子也完好无损的没动。

      今晚本来轮值到我去洗碗,但是被他一手揽下了。

      “小孩子做点家务没事。”我妈弯腰将我的袖子挽起来,把我往我爸那里一推说:“去,和爸爸一起洗。”

      说完我妈就拽着我哥进了房间。

      我爸在收拾餐桌,我待在厨房里等他将碗送进来。

      等了一会儿,他才端着一摞碗进厨房,对我说:“爸爸在,不用小即洗碗,去找哥哥玩去。”

      他人真好。我点了点头跑出厨房。

      走到客厅的时候听见我和我哥住的那个房间吵吵嚷嚷的,我按下把手推开门发现房间里没开灯。

      门开了,两个人的齿关却落了锁。钟雁匆匆撂下一句“我真懒得说你”摔门离开。

      当晚我哥躺在床上背对着我一声不吭,我爬到他身边挨着他睡下他也没转身。

      我从背后抱住我哥,告诉他吴望不是没有依靠。

      我挨着他都快睡着了,突然听见他开口说话。

      “吴升平才不是我爸爸。你要把他当爸爸,那你就不是我弟弟。”

      睡得半梦半醒,前面说的什么东西都没听清,就听到了那个极其严重的结果,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这种时候一定要尽快表忠心才好,于是我不顾听没听清就连声应下。

      没过多久,我就忘了这条没听清的警告,在不知不觉中违背我和吴望许下的诺言。

      经过几次碰壁,我爸不再平等地讨好我和我哥,而是转向了我。他会给我买喜欢的玩具,带我去买好吃的,带我出去玩。

      他也知道如果我在吴望面前对他表现亲密,会惹吴望生气。所以送我的玩具藏在他和钟雁的房间里,好吃的也从不带回家里,出去玩也是背着我哥。

      我和我哥筑起的战线在我执守的这块因为吴升平的糖衣炮弹,我对他偷偷开了后门。

      我经常拿着他新买的玩具下楼炫耀,忘乎所以地沉浸在同龄人的接纳和羡慕里,被幼稚的物化感情冲昏了头脑。认为谁送我东西,带我出去玩就是对我好,其他无法量化的感情都是飘渺。

      我和我爸互相掩护的工作在这三年里一直做的滴水不漏。

      期间我哥又跳了一级,考进了全市最好的那个高中里。钟雁希望他能再接再厉,给他安排的补课任务越来越重,经常好晚才能回家,饭都是单独做了一份给他留着的。

      于是在一次我哥补课提前回家的下午,我被抓了个正着。

      我照往常一样拿着我爸刚从北京给我捎回来的新玩具下楼,我一出现就被团团围在人群里。

      玩具在他们手里传来传去的,我站在人群中间抱着手臂趾高气昂地说:“这是我爸给我买的。”

      睥睨那群小孩的时候,我看见我哥正站在圈外。

      就这一句彻底掀翻了我哥的逆鳞。

      对视的一刹,我看见我哥的表情瞬息万变,他一句话也没说,也没叫我,转身就往楼道里走了。

      我急匆匆地从别人手里夺回玩具,那人不满的叫起来:“我才刚摸到!”

      才跑出去几步,我突然意识到手里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不假思索的,我折回去将玩具又塞回他手里:“借你玩一天,明天还我。”

      可惜一切都于事无补。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挨着他坐下去讨好地喊他:“哥哥。”吴望看了我一眼,扯着板凳往旁边挪,冰冷的语气把我的接下来求和的话全冻住了。

      “别叫我哥哥,你不是我弟弟。”

      于是我开始窝囊地反击。

      “好。我知道了。”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吴望。”

      说完我就把头低下去了,再不低头就要被吴望看见我掉眼泪了。

      眼泪砸进饭里还能吃,鼻涕不行。我不想一直吸溜吸溜的,但是餐巾纸在吴望手边,我要是拿纸必然就要抬头,抬头就必然会让他看见我涕泪横流的样子。

      我才不要,好丢人。

      结果他今天吃饭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一倍,估计是真生气了,不想和我一起吃饭。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和吴望中间隔了好大一块间隙,我使劲卷被子想逼他过来,结果吴望干脆把被子全扔给我,自己取了一床新被子出来。

      我又蒙着被子开始偷偷哭。

      结果第二天起来不仅眼肿脸花的,我还因为半夜蹬被子感冒了。我决定强硬一回,我拦住他,鼻音浓重得有点口齿不清说:“吴望,我不要去接你补习班下课了。”

      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和我哥闹别扭的日子里,家里冷清了不少。

      值得庆幸的是我爸的生意终于有了点起色,说国庆要去北京谈合作。谈成了我马上就能成富二代。我妈高兴地做了一大桌子菜庆贺,甚至买了酒下菜。家里的氛围终于热闹一些了。

      我爸吃了一半饭突然开口说:“这次去北京工作不忙,要不然我们一家趁国庆放假一起去好了。”

      “好啊!”钟雁是真心想去。

      “我不去。”吴望埋头吃饭,扔下一句生硬的拒绝。

      钟雁只记得吴望的升学,赶忙一拍头道:“给小望找的那个老师都约好时间不能变了的。”

      “算了算了!我留在这陪小望。”钟雁笑笑。

      “那好吧。”我爸说。

      他的酒气浮上来听不出一点沉重的意思。

      “等你挣了钱,我们一家四口就搬去北京!以后逛的机会多得是!”钟雁眼里泛着光托腮盯着我爸,已然沉浸在将至未至的幸福里。

      我爸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但是他闻言只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嗯”了一声。

      我爸放下杯子转而问我:“小即和我去吗?”

      我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我哥,吴望抬眼扫了我一眼就挪开了。

      什么话都没说,他真不再管我了。

      “我要去。”我赌气地说。

      送机那天,我妈帮我爸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衣着,我找了一圈没看见我哥。只能站在我爸旁边听他俩说话。

      “这次挣了钱真的会留在我们身边吧?”

      我爸还是“嗯”了一声,然后领着我进值机大厅登机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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