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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P|转机 ...

  •   前几年一直都是我哥带着我长大。

      我鲜少见过我爸,他更像是一个节日才会到访的宾客。

      我妈对他也闭口不提。

      我知道原因的那天是我四岁那年的一个下雪的冬夜。

      那年是个暖冬,天气还不算太冷,雪在半空已经化得不成型了,滴在人身上像无边际张开的血盆大口垂下的涎液。

      这样的雪天夜色反而不深,没灯也看得清路。我对那天还有点印象的原因就是我妈那天难得没通宵打牌,也可能是牌友都回家过年去了。

      我妈手上拎了一大袋东西,我哥手上拎着我。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红天黑地里停了一辆雪白的轿车。到家的时候,钥匙刚捅进去还没转,门就从里面推开了。

      “啪”得一声,我以为我妈把客厅的灯按开了,客厅里的顶灯却没光,直到我哥冲上去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我妈挨了一耳光的声音。

      家里开始变得吵闹,没停歇地来回咒骂,东西全都被撞得移位,地上满地都是玻璃碎渣,湿淋淋的站不住脚。老破小的隔音不太好,叮铃哐啷砸打东西的声音早就将邻居吸引来了,围在门口站成一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后面有人闯进来来拉架,家里人越来越多,一片混乱。

      “小心脚下!这都是玻璃渣!”

      “别打了,别打了……”

      “先把孩子抱出去。”

      他们先抓到一直站在门口的我,要拎着我出去,我拼命挣扎着:“我要我哥,我要我哥……”

      透过交叠的身影,我看见我哥被她们挡在身后过不来。他处在交战的漩涡里,时刻都有可能被误伤。

      “吴即,把你哥带走!”

      我得了指令,顾不得手腕被箍得几乎快要断掉,那人抓不住发疯的我,力气大到将抓我的那个成年人都撞得偏歪到倚靠在沙发边上才站得住。

      钟雁和那个女人在黑暗里完全失去了理智,往鱼缸的残骸那边倒去。

      两个相似的身影有一个手上多了一件东西,手握着细弯的那截,鼓突出的那段直朝着对面的黑影狠狠打砸下去。

      钟雁转身偏开,将我漏了出来。

      我只依稀看见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拐了个弯迎面朝我飞来。

      “小即!”

      我看见我哥惊惧地朝我扑过来,钟雁闻声也注意到用力将她推开。一阵风刮过我的脑后,我听见瓷器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的声音。

      “你疯了?他就是个孩子!”

      邻居手忙脚乱地冲上来拉住那个疯女人,她被人架在门口,嘴里还在骂我们“小畜生”。

      吴望将我护在怀里,跌坐在一片零碎的银光里,先是抬手摸了摸我后脑勺,然后颤巍巍地说:“流血了,我送你去医院。”

      可是我身上不疼,我说我没事。

      吴望固执地抱着我要站起来,使力几次都没站起来。

      “我没事,我自己能走!”

      “别乱动,地上都是玻璃渣!”

      我从他怀里钻出来要去拉吴望,我发现那滩黑乎乎的东西是血,根本就是以他为中心向外蔓延。

      “哥,你手伤了!”我惊恐地看着他左手腕曾经带着那条红绳的地方被割开,伤口深得像被劈开的山脊,我用上双手也才堪堪能覆盖住,喷薄的血液像岩浆一样灼烫着我的手心。

      吴望也愣了一下,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坐在那里微弓着背,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死死捂着左手腕,鲜血从他右手指缝里渗溢出,嘴唇全无血色。

      “救救我哥哥!”我边喊边连滚带爬地跑回去,沾着一身的血迹,狼狈地扑倒在人群面前。额头磕到门口的鞋柜,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众人闻言转头看过来全都被地上的一大滩血吓住了。

      我妈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抓过那女人战战兢兢递过来的车钥匙丢给我,疯了似的冲过去抱起我哥,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往楼下冲。雪天地滑跟在她身后,摔了好几跤也没能让我看路,一直抬头看着她怀里的吴望。

      我妈在前面开车,我抱着我哥坐在后排。我哥的生命在褪色,我一直在哭。他的头软软地靠在我的肩上:“别怕,哥哥在呢。”

      车里蓄了一池血泊,倒映着窗外赤色连绵的云。

      我哥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妈一路跟着我哥去手术室,那个陌生女人突然把我拉住,颤巍巍地问:“你哥今年多大了?”

      “8 岁。”我急着甩开她的手,但我没想将她拽得摔倒。

      她嘴唇变得和我哥一样白,但是身上哪里都没出血。她跌坐在地上,我下意识去扶她,却又想起是她害得我哥进医院,我又把手收回来,转身奔向快消失到尽头躺着我哥的那辆推车。

      我哥推进手术室好一会儿,我爸才收到消息,风尘仆仆地赶到。

      他站在手术室门口,焦头烂额地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

      我妈坐在那没说话,一直盯着手术室上的那个“手术中”的红牌子,坐在那一副置身之外的模样,仿佛那两个人的争吵与她全然无关。

      “你藏的那张双人合照里的女人就是她吧?”

      我爸低着头一言不发。

      “上次那个 9 岁,这次这个 8 岁!你到底还有几个孩子?”

      “那你也不能杀人啊!”

      “我没杀人,是他自己摔倒的!

      ……

      后面我没再听了,因为推我哥进去的医生出来了。

      我就蹲在门口,门一开我就站起来了,赶紧问:“我哥哥怎么样了?”我妈站在我身后扶着我的肩,也亟待着医生的回复。我爸和那个女人也围在门口。

      医生被我这个突然拔地而起的小萝卜墩子吓了一跳 ,又迅速恢复了镇静说:“患者目前生命体征已基本稳定,自主呼吸恢复,但还需要转进 ICU 持续观察 48 小时。”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我没有,我哥还没出来,我没办法松气。

      我妈领着我去给我哥缴费了,要领着我一块回家。

      我站在医院门口前的那个厚挡风帘子那里不肯走,我妈半撩开帘子怎么喊我我也不肯踏出去,鞋底和黏了强力胶似的动也不动。

      “你不回家你要干什么?”钟雁放下帘子走过来拽我。

      大过年的日子被大大小小的事情缠身,眼下大概实在是挑不出好语气来对我了。

      “我要我哥!我要接我哥一起回!”我的脚抵着地面上铺着的地毯不肯出去,头拼命转向身后往回看,期盼着能从刚出来的那条走廊上看到我哥追过来的身影。

      “你哥生病了,得在医院住几天才能回去。”钟雁说。

      “那要住几天?”我仍然没松口。

      “两天,过两天我就带你来接他。”钟雁脸上的表情不像在骗我。我这才半信半疑地松开扒住门框的手,牵住钟雁回去了。

      家里还是一片狼藉,我妈坐在沙发上让我先房间睡觉,我回房间得先跨过那片还没干的血泊。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想我哥想得睡不着。我一手抓着我哥的枕头,一手抱着我哥的闹钟,倒在被窝里呜呜地哭了整整两天两夜,伤心得根本起不来床也上不了学,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感觉饭咸了好几度,我和我妈抱怨,我妈说是我自己眼泪拌饭别怪她。

      见我哥那天眼睛肿得和桃核似的睁不开,从早上一睁眼就开始用冰块敷眼也成效甚微,我妈嫌我这副模样带出去丢人,从家里翻了个墨镜给我带上。

      找病房的时候,我只能乖乖地跟着钟雁走,因为我还没长到门上窗那么高,看不见哪个病房里有我哥。

      我抱着给我哥的果篮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妈身后进了一间病房。

      两天不见,吴望瘦了一圈,他坐在病床上,见我们两个进来抬起裹着厚厚一层纱布的手朝我们挥了挥。

      钟雁快步走过去坐在病床边说:“你手伤还没好,别乱动。”

      “没事。”吴望笑着说。

      我踮着脚将给我哥的果篮放在旁边的柜子上,然后蹬着短腿甩掉鞋子,手脚并用地爬上我哥的病床要扑进他怀里。

      钟雁大惊慌忙去拽我的领子,我和小狗一样被揪出我哥的怀抱,扑腾着双手去够他。

      我一看到他我鼻子就酸了。我们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分开两天这么长的时间。

      “没事,没事。”吴望伸着好的那只手臂抱住我。

      钟雁只好松开我的衣领说:“你动作轻点,别碰到你哥伤口了。”

      抱了一会儿吴望觉得不对劲了,今天不是休息日。

      “你今天没去上学吗?”吴望问我。

      我支支吾吾地没敢回答,坐在床边削苹果的钟雁接上了话茬:“去什么?在家躲被窝里哭了整整两天!”

      我哥脸色一沉,墨镜里看过去和锅底一样黑。

      “吴即!你不上学你想干什么?”他伸手去摘我的墨镜,“你是不是想我……”

      抽你。

      没等他说完我像被点穴了一样眼睛又开始泄洪,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撇,哭得话都说不清:“我是想你了……哥哥……”

      吴望捏着我墨镜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看着我的那双眼睛愣了一会儿,语气又和缓下来,抬手帮我擦掉眼泪说:“我也想你了,怎么哭成这样。”

      护士来换药,我必须得从他怀里出来,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腿坐他身边陪他。纱布揭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吴望抬手把我的眼睛蒙住了:“会吓到你的,别看。”

      “我不怕!”他一只手抓不住我,我双手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的手扒下来。

      我哥雪原一样洁白的手臂上横着蜿蜒着一条丑陋的棕褐色的伤疤,我咬着下嘴唇,眼里又开始默默地蓄泪。

      等护士走之后,我抓着吴望的受伤的手臂搭在腿上,一声不吭地将自己右手腕带着的红绳扒下来要给他带上去。

      我哥眉头一皱,抓住我的手问:“你干什么?”

      “我要还给你。”我的喉咙又被伤心堵住了,字是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我不要,你自己好好带着。”吴望推阻着又给我重新带上将带子拉紧。

      我趴在他怀里哭得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你带回去!带回去,手就不会受伤了……

      吴望闻言脸色又凝重了一分,始终不肯接,瞪着我威胁我带回去不许取下来。

      那段时间我家出奇的和谐,我哥伤口恢复得很顺利,连钟雁少见的母爱也感受到了几分。

      我们家终于开始变得幸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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